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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海上钢琴师哲学感悟「艺术的哲学」很多人还不知道,现在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作者:复旦大学艺术教育中心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龚金平
7月6日,意大利作曲家埃尼奥·莫里康内去世,享年91岁。莫里康内被誉为“电影配乐界莫扎特”,一生创作了500余首电影音乐,曾为《美国往事》《天堂电影院》《海上钢琴师》《八恶人》等著名影片配乐。其中,《海上钢琴师》中的优美旋律,至今让人难以忘怀、津津乐道。
《海上钢琴师》的主人公1900,是一位钢琴师。影片中,有着大量音乐表演的场景,还有一支钢琴曲作为主旋律反复出现。这些音乐,对于缺乏音乐素养的观众来说,可能只是营造了一种氛围,而很难捕捉内在的微妙情绪或者主题内涵。而且,影片中的人物行动、情节逻辑存在生硬甚至牵强的地方,适合文艺青年自我嗟叹,却未必能风行水上,在普通人心中自然成纹。
但是,我们又不得不承认,《海上钢琴师》是一部非常迷人的电影,它有柔和沉稳的节奏,有难以名状又扣人心弦的忧伤、浪漫,还有内敛压抑又丰厚深沉的人生体悟蕴含其中。1900一生都生活在弗吉尼亚号邮轮上。这使影片似乎远离了更为广阔的社会与时代背景,但又分明在具体可感的人物命运、心路历程中,让我们触摸到了时代的脉搏以及人生的诸多无力。
弗吉尼亚号,是人生孤岛的隐喻
弗吉尼亚号,是一艘横跨大西洋的远洋邮轮。围绕这艘邮轮,影片呈现的内景特别多:在头等舱,有富丽堂皇的装饰、流光溢彩的舞会、精致优雅的人群,无不诉说着富足与闲适,当然也有因自我感觉良好而流露出的空洞与矫饰;在三等舱,人群拥挤,衣着寒酸,混乱破败,但这里又热情洋溢、自由奔放;而底舱,像是这艘船不可见的部分,却又是动力所在,工作环境肮脏逼仄,但那些工人身上又有一种爽朗质朴的乐观和善良。
如果只是从刻板的道德层面,对船上不同阶层的生活及人性进行浅层的概括,并用等级差异、贫富分化等陈词滥调进行社会批判,《海上钢琴师》容易显出空洞与苍白。但影片的高明之处在于,没有过多地纠缠于不同阶层的道德水准,而是将弗吉尼亚号作为一座人生孤岛的隐喻。
在这座孤岛上,有一个垂直分布的空间格局。这个格局,并不是为了指涉道德境界或者物质生活的高下程度,而是指向一种理想的人生状态:底舱有让人充实的劳作,三等舱有蓬勃的生命热情和人生理想,头等舱有安逸充沛的精神生活。1900在这个层次分明的空间里,可以享受劳动的快乐,可以沉浸在创作的灵魂安宁中,还可以在炫技般的表演中满足被人追捧的虚荣心。有了这个认识,我们才能理解,1900虽从未放弃对世界的探究,对他人生活的想象,也渴望与人沟通,更憧憬爱情,但对于下船一直在退缩、逃避。
1900在影片中的动机显得比较模糊。从消极的方面看,我们只知道他想留在船上,不愿走进一个更复杂的世界;从积极的方面看,他想经营一种纯粹,不沾染充满功利、世俗色彩的人生。在追求这个动机的过程中,他遇到了时代的风云变幻,也遭遇了令人心动的爱情,以及世间难以言说的奇妙缘分,当然也包括麦克斯的劝告与鼓励。但是,他终其一生也没有想着去改变现状。
本来凭着1900的钢琴才华,可以在陆地上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收获名利,但他觉得,钢琴是与这个世界沟通的方式,是内心情绪的自由表达,它应该是纯净而圣洁的,应该在艺术层面上感染他人、净化内心。他无法想象,当一位钢琴师不能自由地弹奏,不能随性地生活,不能在一方精神园地中自在自足地沉醉时,这样的生活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只有在钢琴这里,在那固定的88个琴键上,1900才可以演奏自己的幸福,即在有限的空间里,展开无穷的想象。至于陆地上的世界,对他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那里有无限的琴键,这反而令他无所适从。
弗吉尼亚号之目的地,是美国纽约。当大多数人都对着自由女神像欢呼雀跃、欢欣鼓舞时,1900却站在舷梯上远望纽约的建筑,对钢铁森林流露出一种惶惑。面对一个变动不居的都市,1900情愿退守在弗吉尼亚号上。
传奇人物和极致状态
1900正如弗吉尼亚号的那些烟囱一样,挺拔又突兀,使影片中的其余人物都成了陪衬。例如,“淘金客”厌恶船上那种动荡不安、无依无靠的境遇。发明爵士乐的钢琴大师杰利,他的音乐其实是贫乏又浅薄的。麦克斯甚至不无刻薄地说,杰利是在妓院里学会弹奏钢琴的,他的曲风必须足够低调、温和,能够调动客人的情致,但又不能让客人激动。杰利虽然在演奏技巧上不输于1900,但从他目空一切的作派、功利化的音乐理念、对名利的热衷来看,在他决定与1900斗琴时,在人格和艺术态度上已经输了。
至于麦克斯,作为一名小号手,代表了人类普遍性的精神面貌和人生处境:有一点才华,但不够顶尖;有一点情怀,但不够纯粹;有一点理想,但不够执着;有一点清高,但又渴慕世俗意义上的功成名就……正因为这种性格上的矛盾性与复杂性,麦克斯活得潦倒而纠结,痛苦又悲情。他放弃自己的小号,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向世俗生活的彻底妥协,虽然这个过程有千般不舍,万般不甘。
还有那位与1900有一面之缘的意大利人,虽然看得出对于音乐的理解不俗,但在迫切的生存面前,他选择了放下亲情、压制痛苦,积极转型。正如他对1900所说,“改变生活,重新开始”。后面,我们从他的女儿口中得知,这位意大利人在经历了人生的诸多挫败之后,在纽约开了一家鱼店。从农民到店主,从意大利到纽约,尤其是在经历了妻子与神父私奔、五个儿子死亡之后,他还能够保持对于生活的热情与自信,能够在生活的苦难中主动调整与适应,体现了一种坚韧的生命力和不屈的生存意志。
与这些人物相比较,我们可以发现1900身上的闪光点以及性格局限。1900能够恪守人生信念,能够捍卫艺术的纯粹,但对于“改变”有着莫名的恐惧与不适。他最后选择与弗吉尼亚号“同归于尽”,看起来是一种感人的坚守,但未尝不是一种自我放逐以及消极层面上的抵抗。
在影片《肖申克的救赎》中,我们将布鲁克斯离不开监狱称为“体制化”,指人在被外界囚禁之后,认同了这些外界的规则并加以内化。但是,在《海上钢琴师》里,对于1900主动以弗吉尼亚号为家,为精神园地,为人生之岛,我们却冠以“浪漫坚守、纯粹高洁”之名。这看起来极为矛盾,其实也有一定道理。
布鲁克斯在监狱待了50年之后,完全适应不了自由人的生活,内心永远生活在监狱规则的禁锢中。1900固然离不开弗吉尼亚号,看起来被弗吉尼亚号所囚禁,但是,这种自我囚禁中有一种精神向度作为支撑。而且,这种精神向度不是外界强加的,而是自己发展起来的。这种精神向度,没有指向心灵世界的束缚,而是因音乐而发展出一种自足圆满的平静与超然。
影片中的1900具有强烈的隐喻意味。他的出场,颠覆了常规的编剧法。我们对于他的来历一无所知,对于他为何对钢琴无师自通错愕不已,对于他内心深处的很多痛苦、犹豫,其实都不得要领。换言之,1900是一个高度意念化、符号化的人物,在影片中类似于一种精神意义上的标杆。他的很多行为并不能为观众充分理解,他的内心犹豫也显得比较抽象,影片常常需要借助他的语言来直接宣讲。这一点,正是影片在人物塑造上不成功的地方。但影片用音乐和情怀有效地遮掩了人物塑造、情节链条中的诸多裂痕,用一个传奇人物的一生,向我们展示了一种极致的人生状态和人生境界,启迪我们超越世俗功利,勇敢追求内心的满足与自我实现。
保持观照距离,凸显人物特点
影片虽然名为“海上钢琴师”,却没几个大远景镜头,也少有自然光的暖色调场景。在大量的内景中,影片的构图也少有平整规则的,而是有意无意地与船的晃动取得一种动态平衡,尤其喜欢在不规则构图的小景别镜头中,将人物置于人群的包围或者环境的挤压中。例如,1900在头等舱表演时,影片通过大量手指弹奏钢琴的特写,以及人物脸部特写,将他与全景中的人群进行切割,有意制造出悲欢难以相通的隔膜之感。这些艺术处理方式,都有力地彰显了创作者对于1900处境与心态的影像呈现。
其实,影片完全可以用全知视角对1900的人生进行全景式展现,却通过一位落魄的小号手麦克斯的视角来讲述传奇。在这种第三人称限制视角中,影片刻意保持了一种观照的距离,有意识地悬置了1900更为复杂和隐秘的心理活动。
如果用上帝视角,影片势必要交代1900的父母,以及其他与才华、性格有关的背景信息,观众也会因此从现实逻辑层面质疑人物的真实性。反之,通过麦克斯的讲述,影片可以因限制视角,堂而皇之地使人物成为一个没有来历、没有世间羁绊的纯粹意象。背景信息的缺失,固然损折了社会现实质感,却更易凸显人物身上的传奇光环和隐喻意义。
更重要的是,麦克斯的两位讲述对象:精明而悭吝的旧乐器店老板,以及略显强势粗暴的爆破组负责人,他们职业迥异,却不约而同地为1900的故事所吸引,心灵变得柔软而温暖,并为麦克斯寻找1900提供了极为珍贵的帮助。在麦克斯的讲述中,1900多少被进行了“提纯”处理,处于令人嫉妒和羡慕的完美状态:有顶尖的才华,有超拔的志向,活得通透而超脱,活得纯粹而极致,在自我的艺术世界里甘之如饴,在一己的天地里自得其乐。
只是,1900的生活虽令人艳羡,却又高不可攀。因为,很少有人能放弃世俗意义上的羁绊关系,割舍各种情感关系,拒绝各种名利的诱惑。对于麦克斯来说,需要1900为他的人生提供激励;对于旧乐器店老板、爆破组负责人来说,需要在庸常生活中体验一种生命的非凡浪漫与传奇;对于观众来说,同样需要一种坚挺的精神力量来照拂自己的平凡人生。
影片选择的时间维度,也是意味深长的。1900出生在20世纪的第一年,代表了一个新的开始,甚至代表了人类文明的新纪元。1900更像一个值得缅怀的精神座标,飘扬在无垠的海上。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人生之船上。这艘船有自身的限度,但若用心经营,也有独特的景致。有时,我们要走下自己的人生之船固然容易,但要抛弃这艘船上的记忆,却要用尽一生的时间。(龚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