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冬龄谈现代书法「王冬龄书法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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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书艺创作散论

王冬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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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最富有中国艺术精神的现代书艺，应当在二十与二十一世纪之交，在中西文化交流中发挥更大的艺术影响，但由于目前书法在艺术创作上显得有些自我封闭，因此这与当代其他艺术门类比较时，就表现得极其软弱而缺乏影响力与冲击力。

必须承认这样的现实，东方书法虽然对西方现代抽象表现主义绘画的某些大师以启迪与影响，作为书法艺术本身的创作价值并未获及应有的认同，对书法艺术价值的推崇与赞赏，主要还局限在东方汉字文化艺术圈中的国家与地区中，许多西方学习艺术的青年，还是在马蒂斯，波洛克，克莱因，米罗，德·库宁，马克·拕贝的作品与艺术文献中才知道东方还有书法这样了不起的艺术，所以对东方书艺充满了敬意而怀有神秘感。然而今天在东方书艺创作还没有一批令人信服而有艺术震撼力的力作，除了极少数书法作品在世界艺坛上曾一展风采外，(如日本手岛右卿“崩坏”，1957年参加“圣保罗·比拿莱展”，并称为第一届国际评论家联盟奖的候补作品。)东方书艺基本上还处在世界艺术潮流边沿或之外，所以对现代书艺创作进行反思，总结经验与教训是很有意义的。

一、对书艺传统进行重新审视与把握

在所有的艺术门类中，似乎没有比书艺更强调传统的继承了。一部三千多年的中国书法发展史，论其传统可以说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然而传统决不是那种僵化而一成不变的规律与程式，传统是在变化而不断丰富发展的。从书体上来说，先秦只有篆书，至魏晋才篆隶楷行草五礼具备，而甲骨文，楚帛书只是近几十年才发现的。从章法形式上来说，对联是晚明后才盛行的，屏条也只是宋代才产生的，对传统的认识与取向上，在同一时代也因观念与理论的不同而各执一见，清王澍说：“右军以后无草书。”(《论书剩语》)，而金农则称：“会稽内史负俗姿，字学荒疏笑聘驰。”(《书谱》15期墨迹)。帖学派认为非二王，《阁帖》不是法书，而碑学派则认为刻帖失真且纤弱，非汉魏名碑不足以飞扬跋扈，振兴书学。这说明书法历史发展中，所谓书法的传统是在不断地增加与发展，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湮没与萎缩。所以对传统的理解决定了其创作观念，有不少人对“书艺传统”狭隘理解，仅仅着眼于一点一画，觉得其书似虞欧颜柳，或是苏黄米蔡，就以为是学有渊源，是有传统的，或者也只是将书体或章法形式，字形结构看成是金科玉律，这种对传统的认识虽然也不能算错，但似乎还停留在一种表面与肤浅的层次上。

书法从属性上来看，既可以偏重于文史方面，也可以偏重于艺术方面，着眼于文史属性是进行学术研究，着眼于艺术属性更利于展开艺术创作，因此在对传统的认识上也有区别。从艺术的属性来观察与审视书法，就会对传统获得一些新的理解。对书法分中锋、侧锋、方笔、圆笔、浓墨、淡墨、结字、行气、布白、章法，这是一种常规的理解。法国书法式绘画的旗手乔治·马蒂安是这样看书法的：“从佛教的禅宗角度来看，书法从四个世纪以来就没有什么变化，渊博的书法当然包含着西方自由艺术的全部基本内容：符号和笔画的韵味，画笔的挥写，空间感。”(张延风《法国现代美术》)我们也可以将书艺的传统特点归纳为：节奏书写性，符号抽象性，空间简约性，即兴抒情性。东方书法的这种有节奏的书写性给西方现代抽象表现主义的画家很大启迪，是因为这种书写性，能让固定后的点画线条烙上运动的轨迹与势态，使书艺作为空间艺术而带有时间艺术的一些特征，汉字就是一种符号，因为这种抽象性，使得中国绘画只能挤在似与不似之间去“写意”，而没有能发展为纯抽象。《老子》所谓：“五色令人目盲”，书法只是白纸黑字，对比多么强烈，而不可改动与重复的点画线条，所造成的空间分割显示简约特征。即兴抒情就是扬雄这句“书为心画”名言的注脚，书法创作的最高境界，不是斤斤计较点画的法度得失，“至人无法”，点画线条只是畅神抒情罢了。若能把书艺传统看成单一不变的形式，这无疑是作茧自缚，而不能自拔。并以中国书法的点画线条而论(特别是草书)，它所具有的无限丰富的变化，它的微妙节奏起伏，它的柔中寓刚的张力与气势，线条是书家生命，性灵，情感的物化，“天人合一”，“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可以说这是东方数以特有的内涵与外在形式，其实古人造就领悟到个中三昧。正如元代郝经所说：“万物出笔端，一画立太极。太虚之云也，大江之波也，悠悠然而来，浩浩然而逝，邈然无我于其间，然后为得已。”(《陵川集》)

二、正视现代书艺创作的困境与危机

现代书艺从目前的声势与场面来说，可以说超过了历史上任何时期，但是现代书艺创作也碰到前所未有的困境与危机。这重要的原因还是由于书艺的性质和用途产生了巨大的转变，传统的书法由文化型转向艺术型，由实用型转向欣赏型，由原本书房客厅的陈设点缀变为博物馆、美术馆的展品。由文化人“聊以自娱”的游戏笔墨而转向为社会所接受的艺术珍品或艺术商品。加之现代印刷术的高度发达，幻灯电视诸媒介的传播，书艺必须受到社会大众的检验与挑剔。在现代书艺创作上，其弊端集中反映在如下几个方面：

1、缺乏创造性，以临写代替艺术创作。由于书艺学习的过程是从临摹中来的，因而人们常常是模仿见长，而缺乏创造，没有自己的风格，人们养成了一种依傍的习惯，而且有的学习某家某派后，甘心终身为奴，有不少作品在章法上千篇一律，形式上毫无追求与变化。这样当然就缺乏艺术个性，让人有千人一面之感。

2、缺乏基本功力，作品粗制滥造，造成这个原因的客观原因，是因为日常书写工具的改变，古人自小至老一辈子用笔写字，熟能生巧，今人平时是用硬笔，使用毛笔是为了书艺练习与创作，时间自然少，功夫当然就够不上，线条还未“净化”，所以线条质量就差，再加之今人中不少人名利心太重，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成批生产制造，这种心态下创作的作品，自然就是“恶札”、“墨猪”、“涂鸦”了。

3、缺乏艺术感觉与现代精神。中国书法发展到今天，它必须具备“艺术”与“现代”这两种素质，否则它就失去了生命力。不容否认确实存在着不少这样的书法家，虽然他们在口头上也认为书法是艺术创作，但他们手中毛笔除了“横平竖直”，“永字八法”的传统书法笔法技巧外，其点画线条是呆板的，布白是均匀平衡的，但点画的内涵又是空洞的，而书法线条布白缺乏一种灵气，缺乏一种张力，缺乏节奏，缺乏情感与艺术魅力。另外就是作品中缺乏现代精神，所谓缺乏现代精神就是缺少自我超越意识，缺少现代人的精神境界与艺术审美趣味，不能勇于表现现代艺术精神，这一点不能不说是书法界所存在的一个欠缺。

4、缺乏精品创作意识。宋元以前传统下来的作品都是册页、手卷，随手为之，加之苏东坡一句名言“书无意于佳乃佳耳”，人们总认为书法创作，只是信手挥来。其实这种传统型的创作只是一种方式，而现代书艺应当更重视精品的创作，只有广大书法艺术家重视与强化书艺精品创作意识，才有可能不断改变目前书艺创作中存在的单调性与简易性。

三、“现代书法”的发展史历史的必然

现代书艺创作应当鼓励具有先锋意识的艺术创新，拓宽书艺的表现力与艺术形式。关于艺术上先锋意识驱使下产生的现代书法，在日本发生得较早，而现在中国、韩国等地对现代书法的创作也日趋活跃，这种探索与开创性的创作精神，无疑是促进书艺的发展，作为具有数千年历史的东方传统艺术，在今天也必须适应现代社会的审美需要与文化消费，传统艺术必须在现代艺术中确立应有的时代品格，所谓“笔墨当随时代”这是有道理的。现代社会的审美改变与现代艺术汹涌澎湃的发展，已经开始打破书艺独立封闭的审美意识与创作模式，现代书法的发生于成长是势在必行，因为这是现代艺术发展的需要，现代艺术教育的需要，现代生活审美与文化消费的需要，世界艺术交流发展的需要，也是书法艺术家自身创作的需要。

书法作为艺术，自然应当与绘画、建筑、雕塑一样进入现代艺术的激流，与现代艺术对话。而且艺术门类之间也是相互影响的，现代艺术呼唤现代书法。在笔者看来中国书艺既是一门十分传统的艺术，但它的本质特征中又具有很强的现代意识。她应当在现代书艺中独树一帜，雄姿英发。

传统的书法已经纳入了现代艺术教育之中，在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开设书法专业也有二十年的历史，现代艺术教育的机制与模式，一定要注重书艺中的现代意识与特征，特别是现在有学习油画、雕塑的同学选修书艺，而西方留学生来学习中国书法，其中他们有一些是学习绘画的，对汉字认识寥寥无几，他们并不是要成为中国书法家，而是要汲取书艺的艺术观念、修养、技巧。自然在教学中就得突破了一些传统观念的条条框框，而且书艺完全可以改造设计成中国造型艺术“抽象构成”训练的课程。

随着科技的发展，现代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们的审美趣味与习惯也在改变，对书艺的欣赏人们已经厌倦千篇一律的笔法、大字，草书具有更大的观赏性，因此形式感与表现力强的现代书法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需要，现代建筑的室内装饰中，传统的条屏形式要为镜框所代替，书艺作品尺寸也从瘦长的调平、对联而变得越来越接近方形，这样与现代人的艺术品味会更加一致。

由于交通、电讯的高度发达，现在世界变小了。加之电脑的普及，现代人生活在“全球村”，东西方的文明与文化在相互交融撞击，所以彼此的陌生开始逐步打破。“艺术是宇宙的语言”，西方的艺术精华为越来越多的东方人接受，而代表东方艺术精华的书法艺术，也应该为更多的西方人所欣赏，世界艺术的交流的客观形势，促使现代书艺在创作观念与艺术形式的更新。书法艺术不仅属于东方人的，也是属于全世界的。

作为现代人的书法家自身的艺术觉醒，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人们不愿再满足于陈旧的艺术语言，清刘熙载《书概》说：“东坡论吴道子画‘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推之于书，但尚法度与豪放，而无新意妙理，末矣。”这里的意思，在今天的话说，就是在传统基础上的创新，而西方人曼·科·希勒布雷希特在《现代派艺术心理》说：“现代艺术是一种自我意识的结果，是一条通往本来面目的道路。”当代书法家毕竟是现代人，他可以发古之幽情，追求古代文人的恬逸淡雅，但现代人的生活环境，知识结构，思维方式，心理因素都发生极大的变化，二十世纪末的人不可能重新回到魏晋时代那种“纵情山水，放浪形骸”纯真而原始的生活环境中去。书法作为人的本性的真实流露，它也体现为人的生命意识，它一定要表达出现代人的人格精神和情感世界，书法艺术的审美价值与形式特征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这就是中国书法生生不息的艺术生命活力的源泉，与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奥秘所在。因此中国传统书法向现代转型，现代书法对几千年书法传统的超越，将进一步焕发与弘扬中国艺术精神。

(本文系1995汉城国际书法学术大会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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