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说收藏:老年书画家作品确实包含财富,只是财富是属于经营者的
食古纳新 瘦硬通神
“遍览古今集,都无秋雪诗。阳春先唱后,阴岭未消时。草讶霜凝重,松疑鹤散迟。清光莫独占,还对白云司。”这首五言律诗是汪士鋐“为南儒贤小阮”所书。汪士鋐开篇便道:“遍览古今集……”这也是汪士鋐的书学观念。他的书法,不拘泥于一家,不沉湎于时风,体现了特有的远见卓识。他在论书时说:“不学古隶,不知波折往复之理;不习晋帖,不知回环牵结之妙;不玩唐碑,不知古人各自成家之法。”也就是说,书法家要拥有海纳百川的胸襟,要取法广博。只有这样,作品方能气韵完足、神味悠长。在题《沈凡民印谱》中,汪氏谈及自身的学书经历:初学《停云馆》、《麻姑仙坛》、《阴符经》,之后取法赵孟頫,得其弱;学仿褚遂良,得其瘦;到晚年,转而慕篆、隶,学李阳冰《颜家庙碑额》,字体由瘦弱渐趋瘦硬、清爽、遒劲。
汪士鋐(1658-1723)字文升,号退谷、秋泉、松南居士等,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汪氏善书,被誉为“国朝第一”,与姜宸英齐名,时称“姜汪”,并与笪重光、姜宸英、何焯并称为“康熙四大家”。其著作甚富,有《瘗鹤铭考》、《长安宫殿考》、《全秦艺文志》、《元和郡县志补缺》、《近光集》、《秋泉居士集》、《华岳志》等。这些论著多涉及考证领域。加之其晚年学书方向的转变,其书学之路渐由帖学向碑学靠拢,似乎碑学滥觞的种子已潜伏其中、蓄势待发。在当时董风弥漫的风气下,汪士鋐能有此突破和前瞻,实为可贵。
南京博物院收藏的这件汪士鋐行书《五言律诗轴》(见右图),素缎本,纵180.5厘米,横44.6厘米,凡4行49字。此作笔画纵横自放,似戈戟铦锐。近人马宗霍在《霋岳楼笔谈》中云:“退谷书瘦劲中有疏朗之致,以此贤于覃溪。”此评切中肯綮。杜诗有云:“书贵瘦硬始通神。”汪士鋐遵循这一定则,芟除羁绊,淡化了董书中软滑、妩媚的部分,使轻重交错、方圆并施,加之以迅疾、爽利的笔意,由此改变了董书的审美取向,与董书拉开了距离,在似与不似之间,有了新的风貌、新的韵致。
汪士鋐此作劲健爽朗、骨架挺立,彰显出昂扬、挺拔的气势,使人欣赏起来神清气爽。细审每一个字,宛如枯藤老树,在空旷的林野中,兀立干霄,残枝败叶删减殆尽,通透明净。此作用笔简练,少了笔法的复杂多变,多了意态的简洁了当,让人感到书写时的直率、简明、真切,可见书家当时神融笔畅的书写状态。难得的是,此作线条硬朗挺拔而又不失丰润,虚实相间,去媚存骨,凝重稳实。疾速的笔迹萦带牵连,似注入钢筋铁骨,坚韧不可游移,毫无羸弱之感。然而,直露的线条难免会少些余韵。这是此作存在的不足。
冯武《书法正传》中记载蔡邕女儿蔡琰述其父书法时说:“书有二法:一曰‘疾’,二曰‘涩’。得‘疾’、‘涩’二法,书妙矣。”汪士鋐此轴可谓二者兼有。而且,在疾驰的笔触下,也不乏涩感的传达。细观之,许多笔画都有颤抖之味,但此与表现碑刻的斑驳质感却不相同,其涩进的笔画大都上边缘平滑滋润,而下边缘如锯齿般起伏。这与其侧锋运笔不无关联。是书家为了表现涩感而选用的书写技法,还是在急速的书写过程中无暇顾及笔锋的使转?我们只能揣测、推断。不论是主观的刻意追求,还是客观的意外偶得,都为作品增添了趣味。还有一方面的因素值得探讨,即书家对书写材料的选用。明清时期,缎十分流行。汪士鋐用素缎代替纸张,书写的品貌自然有所不同。材料的质地、性能对线条的形质有直接的制约作用,不同质地的材料会导致不同的线质。在制作缎纹织物时,为了使质感柔软,需要用到拈度较少的纱线。而此类纱线在布面上的拈向将对缎纹织物的外观产生一定的影响。汪士鋐所用的素缎想必是纱线的拈向与织物布面纹路相反,故而缎纹织物表面呈现出纹路的肌理。如果在有纹路的缎面上飞快地书写,笔锋在运行使转的变动中,墨便会在未融入缎面时就被一笔带过,留下笔锋与缎面摩擦而产生的生涩笔迹,由此造成的飞白效果和字势的涩感,别有一番韵味。
这件书作通篇秀骨清相,宽松疏朗,气脉畅达。汪士鋐采取笔断意连的方式,在气势通畅的空间中,将一些点画断开。一些不连缀的字态错杂其间,有了阻隔与沉稳,有了动静的交替变奏。而在浩荡奔放的气势中,又隐含着抑扬的调节,使得作品不油滑、不单调。点画断开的字内构架疏朗开放,与字间空白融为一体。在章法上,汪氏没有像董其昌那样拓宽行距,以臻疏可走马的境界,而是使行距、字距间隔不大且相似,但又足以让气息贯通。其线条切分出来的空间与布白有机调和,似茫茫烟霭中的一抹霞光,于自然平和中烘托出新异的感觉。就后半部而言,章法显得平淡无奇,字字布若算子,萦带的气息也不甚明了。令人惋惜的是,书写就此戛然止步,不再有调整的余地。但从总体来看,这件作品仍可算是汪士鋐的精心之作,具有一定的代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