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远流长的中国书画历史 传承中华艺术瑰宝的独特魅力
弘一大师李叔同印鉴欣赏
去年夏天,承沪上耄耋老人刘雪阳先生之盛情,我专程驱车至平湖,随老人瞻仰参观了李叔同纪念馆。雪阳老人乃著名音乐教育家刘质平之长子也,也是平湖李叔同纪念馆的名誉馆长。熟悉李叔同(弘一法师)的读者都知道,当年李叔同在杭州浙江一师任音乐图画教师时,分别有两位最出名的弟子,即刘质平和丰子恺。尤其是刘质平,与李叔同更是“谊为师生,情同父子”。所以李叔同后来出家乃至晚年,生活中大小诸事,大多托付刘质平,即便是临终遗言,也一式两份,一份留给当年浙江一师的同事、终生挚友夏丏尊先生,一份即留给了弟子刘质平。
在平湖的那晚,雪阳老与我聊了很多弘一大师和他父亲的故事。弘一生前留给刘质平的墨宝信札以及其他什物无数,尽管有的信件先生还嘱咐“阅后焚去”,但刘质平都不忍毁弃,而是一一保留。经过了抗战逃难、国内战乱以及“文革”劫难,刘质平几近于生命而不顾,从而保全了先生留在其手中的千余件墨宝,弥足珍贵。多年前,雪阳老将父亲留给他的一百四十多通弘一法师信札以及弘一于一九三二年所书的巨作——六尺整张16条屏楷书《佛说阿弥陀佛经》,悉数捐赠给了弘一大师的故乡平湖市。作为雪阳老来说,此举也是完成了父亲多年之宏愿,更好地传承发扬弘一大师的艺术精神。
我曾写过一篇关于弘一书法的文章,那已是七八年之前的事了。书架上有关弘一大师的书籍资料很多,这次雪阳老又赠了我一部大师的传记和一册遗墨集,每每阅读,都有很大的感慨。我虽然知道一个人的才情有大小,天赋有高低,但对这世上是否就有真正的天才还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然而当你读过了李叔同、了解弘一大师的一些故事后,你又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如果真有天才的话,那么弘一大师绝对应算上一个!
作为近代中国艺术的先驱人物,人们确实难以想象,一个人能在绘画、戏剧、音乐、书法篆刻等诸项艺术领域中,不但均有着极高的造诣,甚至还都有着里程碑的贡献。比如,他是中国第一位创办音乐刊物《音乐小杂志》的人,又是我国最先采用人体模特进行美术教学者;在东京留学时又是他发起成立了我国第一个话剧团体“春柳社”,并尝试编演了轰动一时的《茶花女》和《黑奴吁天录》,从此揭开了中国话剧艺术实践的第一幕……李叔同就是这样,他做人做得非常的纯粹,他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极致。年少时他曾风流倜傥,“二十文章惊海内”,结社吟诗,琴棋书画样样精;后来当教师,他则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以人格的力量感化学生;皈依佛门后,他又精研律学,弘扬佛法,成了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师……所谓“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从“翩翩公子”华丽转身至“一代高僧”,大概除了弘一大师,并世难寻第二人也。
通常,我们在提到李叔同对中国近代艺术的里程碑贡献时,往往就是指上述的音乐、美术、戏剧几项,其实,还有一项被大家所忽略的,恰恰就是印章。众所周知,创建于一九〇四年的西泠印社可谓是我国研究金石篆刻历史最悠久、影响最深远的民间艺术团体。
李叔同是西泠印社的早期社员,也就是一九一三年西泠印社召开成立大会的前后加入该社的。可能是受西泠印社的影响,当时正在杭州浙江一师执教的李叔同,也鼓动一些爱好篆刻的师生如校长经亨颐、教师夏丏尊、费龙丁、学生陈伟、丘志贞等发起成立了“乐石社”,李叔同亲任社长。
可能西泠印社从筹备到成立的十年时间,忙于建址、雅集和办展,尚未在史料研究上做些什么整理,而李叔同却领先一步,发挥了他做事严谨细致、善于开风气之先的特长,除了社员定期雅集之外,还先后编印了十集《乐石》小杂志,介绍社员作品和一些篆刻史料的汇编,据考证,这极有可能就是我国近代篆刻史上创办最早的一份关于金石篆刻的期刊了。
我们今天之所以还能见到这份刊物,正是因为当年李叔同还将《乐石》8卷以及《乐石集》、《乐石社社友小传》各一卷分两次寄赠他留学日本时的母校东京美术学校(或许这也是中日印学的最早交流),该校则将这些珍贵的史料档案保存至今,而我们这边的资料,早就荡然无存了。
要说李叔同的印章,还必须先从他的书法说起。我们都知道,李叔同有着十分深厚的书法功底,十七岁时他随天津名家唐敬岩学金石书法,遍临了《石鼓文》、《峄山碑》、《天发神谶碑》以及《张猛龙碑》、《张黑女》、《爨宝子》、《龙门二十品》等,真草篆隶,各有浸染,而且他写一家似一家,充分显示了他在艺术上极高的才份。
唐敬岩先生能书法山水外,也擅印章,有《颐寿堂印谱》行世,作品少而精。李叔同其实在少年时就已经涉猎了书法刻印,有年朋友徐耀庭去张家口办事,他曾写信叮嘱云:“弟好图章,刻下现存图章一百块上下,阁下在东口,有图章即买数十块,如无有,俟回津时路过京都祈买来亦可,愈多愈好。并祈在京都买铁笔数支,并有好篆隶帖亦乞捎来数十部,价昂无碍……”从此函可知,李叔同当年正处于学习书法篆刻的“狂热期”,印石数十方一买,书帖也数十部一买,幸好他是个富家子弟,所以“价昂无碍”,成本在所不计也。
自师事唐敬岩之后,估计李叔同的书法篆刻又有上一台阶的提高。由于之前就有过大量的实践训练,又加之他深厚的书法功底、过人的艺术天赋,所以他的印章总体给人的印象是渊雅有自、朴茂劲健、圆融静穆、简练含蓄的。早年他“规秦抚汉”,如“文涛长寿”、“大心凡夫”、“大明沙门”等印,其后他又心仪明清流派如邓石如、吴让之以及浙派诸家的印风,如“李庐”、“息翁晚年之作”、“弘一”等印,线条劲健、圆中寓方,章法自然蕴藉,疏密有致,这也正如他的书法,落笔重在神趣,不求工整,而读之令人回味再三。
李叔同篆刻创作的高潮期主要在二十岁之前,那时他就已经编印了《袭红轩印谱》、《意园印谱》两册以及《李庐印谱》等多种,之后在浙江一师组织“乐石社”时期,他基本也就是“玩票”,大概以指导学生为主了。由于李叔同出家后“诸艺俱疏,唯独书艺不废”,所以他在将遁入空门前,除留下一些常用印外,将自己所藏的九十三方印石,留给了西泠印社,印社专为这批印章于鸿雪径石壁上凿洞庋藏,洞口以石封固,上由西泠创始人之一叶品三先生篆题“印藏”两字,并立碑以记其事,以求与湖山永存。
记得弘一大师论印曾有句云:“金石无今古,艺事随时新。”如果弘一大师的印章真的永藏于石壁之内似也太可惜了,好在据悉这批印章早已取出,现珍藏于西泠印社,并已钤拓成谱刊布发行,嘉惠艺林。我想此乃明智之举,不仅为大师的艺术引来更多识者,而且还可让人真切地领略一下弘一大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