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收藏:食古纳新 瘦硬通神
弃脱陈骸 自标灵采
明末清初,又是个更迭易变的时代。对于艺术而言,这或许是值得庆幸的。
动荡的环境益发激励艺术的繁盛。晚明强调个性解放,反对束缚,故在书法创作上表现出自出机杼、不拘一格的风标。艺术家崇尚“返朴还淳见性情”,重个性,重独创,重主体情感的抒发。书坛风采奕奕,争奇斗艳。同为朝臣的张瑞图、王铎、黄道周、倪元璐各呈风流,艺术风格迥然有别。生逢此时的周亮工亦为时风所染,作品一派天机流走。
周亮工 行书七律诗轴。纸本,行书,纵202.8厘米,横50.6厘米。
轴录自作七律一首,款署“癸卯冬初过逸庵老世翁四本堂赋正 栎下世弟周亮工稿”。
此轴书法风格独特,虽为行书而实近于楷,笔法怪异,多用侧锋,不似通常笔法所能形成。结字大小、欹侧,率意无矩,而总体观之,仍不失传统之法,颇具个性。
周亮工(1612—1672)字元亮,一字缄斋、减斋,号栎园,又有陶庵、适园、栎下先生等别号。原籍江西抚州金溪县,占籍河南祥符(今开封),后移居金陵(今江苏南京)。工古文词,宗“唐宋八大家”,深研六书文字与金石篆刻,精于书画、印章的鉴赏,博学广识,著述甚丰,有《赖古堂文集》、《读画录》、《印人传》、《赖古堂藏印》、《赖古堂印谱》、《赖古堂书画跋》、《诗集》、《书影》、《闽小记》、《尺牍新抄》等。其《印人传》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记录印人的著作。冯承辉在《历朝印识》的自序中说:“印肇始嬴秦,斯从其朔逛矣。两汉人习雕虫,而传者反泯。宋元以来稍知汉,明季诸家大畅宗旨,栋园一传称备矣。”周氏受到如此推崇,可见其在中国印章史上的卓越贡献。傅抱石也称他是中国印学史上最有关系而又最有贡献的人。
对于金石印章的喜好,周亮工曾云:“生平嗜此,不啻南宫爱石。”称得上嗜印成癖。正缘于此,金石篆籀的韵味在其书作中袒露淋漓。他打破对传统帖学的沿袭,变流利圆转为生涩方折,改秀美俊逸为质朴古拙,更有奇趣迭出。在《赖古堂文集》卷十五《广金石韵府序》中,周亮工做了论述。他说:“汉、魏、晋、唐之间以书名者,先通篆籀而后结体淳古、使转劲利,可以名当时,传后世。”其行书从汉隶出,融合方折劲健的拙趣,有一种落地铮铮的金石味。同时,他又引入萦带牵连的动势,使清逸之气萦于尺幅间。此可视为“碑行”一体的滥觞。而他的主张和实践也成为康乾时期“扬州八怪”所盛行的师碑破帖风气的先导。作为先行者,其创作初期的生涩、突兀、过激等不足在所难免,然其传递出来的鲜活的独创气息尤为可观。
南京博物院收藏的周亮工这件行书七言诗轴(见右上图),首行二三字虽有残损,但仍不妨碍我们从中窥见书家尝试、探寻的足迹。这件书作为纸本,纵219.7厘米,横76.5厘米,凡4行,33字。然此行书无行云流水般的灵动飘洒,亦无天风海雨的大气涡旋,楷书意味浓郁,在字的内部间杂些许行书的萦带贯穿,仅此。
诗轴在错落有致、清旷疏朗的背景中透出坚挺的气格,如刻石凿井般夯沉稳健,而且又不乏率性与恣情。周亮工用笔果敢倔强,简静利落,左冲右突,全无迟疑犹豫,更没有扭捏之态。其刚劲处崚嶒峭出,铿锵有力,似中流砥柱,毫发不可撼动。在结体上,他不斤斤于匀称工整,不受法度束缚,以瘦长取势,时有颠仆欲倒之姿。
圆润憨实的点,犹墨滴渗纸,浑厚而干脆,调节着伸张放肆的长捺给字形带来的倾倒势态。连带笔画的末端常牵引出又细又直的游丝,偶有添足之嫌,但能不飘忽、不绵软,激射而出,成为书家营造连贯气脉的手段。笔饱墨足是这幅作品的用墨主调。就墨法而言,此作墨浓笔沉,精神笃实,有质朴浑然之貌,又不乏古拙奇崛的趣味。
这件诗轴流淌出书体兼容的韵趣和朴拙的气息。这一点胜于技法本身。倘若仅凭技巧而言,此作不能称为完美,如笔调相对单一、锋棱四露、造型尽显瘦长。折笔方折峭拔,不免也带来了些生硬的拐动,显得有些唐突。刚毅的笔画使得线条似块面般横亘。虽然周亮工对此进行了长短、轻重的调节,但板滞之味仍无法掩藏。作品中钩画的处理显得肆意随性,快速甩出,以破锋作结。如“独”字的左部,竖钩细弱,钩挑的走势亦不符合常情,恣意放纵之态一览无余。
纵观书法史,书家层出不穷,而能被后世提及的实属凤毛麟角。但在个性洋溢的风气繁盛之际,周亮工的书法表现出了新意盎然的自家风神,值得称道处是不可否认的。正是这种超乎常规的创造,使周亮工为书法史所记载、论说。
秦祖永在《桐荫论画》中评:“先生精于鉴赏,故落笔便得三昧,良由其天分胜也。”有精深的学识涵养,眼界自然高远,落笔自然不俗。虽说欣赏评鉴的标准不一而足,似梨树开花,飘零自若,但是不论立足于哪里,都须把书家的创作放到其所处的整个文化范畴来认识,客观公允地给予评述。周亮工书作虽能显达于世,然学之者甚寥,后来的“扬州八怪”也是如此。毕竟,这样的表现方式离我们的审美太远、太远。
由此看来,书家的创造和出新必须在阔达的境域中衍生;对书家的评价同样需要在阔达的境域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