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藏赏析：沈尹默的帖学书法审美(2)

沈尹默的帖学书法审美(2)

二、现代中国书法遭遇到四重语境

沈尹默当年经历了20世纪文化、书法的重要冲突。

20世纪的中国书法,遭遇到四重语境:

1.在20世纪初,康有为从保皇派的角度出发,挑起了“碑帖之争”。陈独秀“其俗在骨”的评价便源自于此———用碑的标准来看帖。但我认为,真正临写书法应该多临帖、读帖,帖才是古人墨迹的真品。而经过了匠人的翻刻,然后再经过大自然“天人合一”的作古、作旧———两千多年的风化,最后形成了碑;今天,学书者拿毛笔要把字口模糊、边缘缺损的碑刻线条临描出来,难免南辕北辙。1917年,蔡元培提出“以美育代宗教”,要成立北京大学书法研究会、绘画研究会、音乐传习所、讲演研究会等,邀请沈尹默出任书法研究会的会长。1932年,为了抗议国民党当局开除学生,沈尹默辞去北平大学校长一职,然后定居在上海,全身心地投入书法。抗战期间,上海沦陷,沈尹默避难重庆,受监察院于右任院长之聘,出任监察委员。他起草弹劾“皇亲国戚”孔祥熙、宋子文贪污敛财,震动整个大后方。因弹劾未果,他再次请辞,过着“字同生菜论斤卖”———以卖字为生的清苦生活。他倾力于书法,联系来自各地的书法名家切磋书艺。人们慢慢认识到沈尹默书法的精神文化分量,推他为中国帖学学派的开山盟主,称“南有于右任,北有沈尹默”。1943年1月,沈尹默在四川成立了书法研究会。新中国成立后,他创办了新中国第一个由国家批准成立的书法组织———上海中国书法篆刻研究会。

2.“五四”运动提出了三大纲领:其一是“打倒孔家店”,其二是胡适提出的“全盘西化”,其三是钱玄同提出来的“废除汉字”。这三条哪个也没有实现。单说第三条,如果废除了汉字,将是一次民族灾难!如果说,今天的人们还能够听懂《论语》开篇词“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那么若像一些人倡导的那样,废除汉字,则读“四书”之一《大学》开篇词“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就不容易听懂了;再读《中庸》开篇词“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我估计大家更听不懂了。是王选先生终止了20世纪这场有国家领导人参与的简化汉字并最后拼音化的运动,拯救了汉字,也拯救了书法。如果所有的经史子集都被拼音化了,那我们都成了文盲。我们只能看白话文,因为刚才说的是古文,翻译成拼音是读不懂的。只有翻译成现代汉语,才勉强能读懂。中华大地,区、乡、县五里不同音。如果废除汉字,就将使得人们之间的交流中断而灾难迭起。

3.“文革”中,沈尹默被列为反动学术权威,家数度被抄。他悲愤地将毕生积藏的书画珍品真迹撕成碎片,或在盆里泡成纸浆,深夜倒进苏州河。“文革”在文化上张扬的是农民起义般的草根文化,张扬的是民间反对精英。今天,书法界仍有一股对精英文化诋毁而对草根文化张扬的风气,进一步对经典书法、对晋、宋传统加以鞭挞。在我看来,这深有其本,不可不警惕。

4.上世纪末,中国书法模仿西方人的现代派和后现代派,开始了非汉字化、行为艺术化。曾有一位“书法家”表演所谓的后现代书法:他推开门,裸体走进来,提着一桶墨从头浇到脚,然后结束了他闹剧般的“书法创作”。

可以说,上世纪初的碑、帖之争,用碑挫伤了帖学的正宗地位,帖学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五四”的全盘西化、废除汉字、“打倒孔家店”,使得书法的整体地位进一步边缘化;“文革”的反文化,使得书法的经典性受到怀疑;上世纪末,一些人又依着西方现代性和权威霸权话语,对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进行了阉割。我认为,上述四条来自内部和外部的挤压所导致的书法边缘化,仍没有引起当今中国书法界的空前重视。

三、中国书法在20世纪被不断边缘化

在上世纪初的风雨飘摇中,沈尹默致力于书法文化的复归。

我们知道,隋朝就有了书学博士。

历朝历代科举考试举孝廉,将既孝又廉者推上高位,同样重视书法水平。在中国学术“经、史、子、集”的谱系中,有学问者应“出经入史”。而当代书法却被摆到经、史、子、集的“集部”这一末流中,一些书家对此浑然不知,还自个儿认为是天下最重要的。于此,沈尹默先生的意义突显出来———沈先生当年一定要把进入“集部”的书法,恢复到具有大文化特征的大书法。而很多人没有意识到今天北京大学书法研究所提出的“文化书法”的文化意向。有人问:为什么要在“书法”前加上“文化”?为什么要将书法提升到“走近经典,走进魏晋,守正创新,正大气象”的高度?为什么要将中国书法作为中国文化输出的第一步骤?书法为何要申遗并不断地国际化?说到底,关键在于要通过拯救中国书法的末流命运和边缘化的命运,拯救全盘西化后的中国心。从中国文化精神生态平衡角度看,我们应该把文化和书法紧密联系起来,促成中国书法文化的复兴。(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