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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侍宴图》探析
《华灯侍宴图》传为马远所绘,是南宋院画的代表作之一,对其作者、题材、构图、笔法等的探究,向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亦或者说,《华灯侍宴图》在题材、构图上的别具一格,总能引起艺术史不同的议题。本文试图以御题诗的“诗眼”为“画眼”,探析画作的创作及其背后的政治隐喻。
谁的御题诗
《华灯侍宴图》存世有两轴,一轴有“臣马远”落款,一轴则无款。按乾隆及董诰的看法,虽然画中的阶墀部分,微有参差,但都笔意深厚,绢素亦古,布局人物,题诗字体,大体相同,应“同出宋时院本”。即同一题材的两幅作品。《故宫书画录》及现当代鉴藏家、研究者多认同两幅画都是宋画。
马远 华灯侍宴图
需要指出的是,两画虽布局有异,但皆题同一首御制诗,云:“朝回中使传宣命,父子同班侍宴荣。酒捧倪觞祈景福,乐闻汉殿动驩声。宝瓶梅蕊千枝绽,玉栅华灯万盏明。人道催诗须待雨,片云阁雨果诗成。”
据《梦梁录》记载,南宋的元宵节“悬挂玉栅,异巧华灯,珠帘低下,笙歌并作”,与诗中“玉栅华灯万盏明”相合。画中,远山眉黛,松枝逶迤,前庭梅树十余棵,数名宫女执灯起舞于梅林中,舞姿曼妙。殿宇华厦,灯火明亮,有几位大约是官员的人物,背向微躬,恭谨陪侍酒宴。内堂则幽深不可窥测。
那么这里的父子究竟是何人?徐邦达认为,画中的题诗出自宋宁宗之手。宋宁宗用“朝回中使传宣命,父子同班侍宴荣”记录了南宋宫廷某次上元节的侍宴场景。
江兆申则认为,题诗并非宋宁宗真迹,而是杨皇后(即杨妹子)的代笔,《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载:“本朝御笔御制,皆非必人主亲御翰墨也。祖宗时,禁中处分事付外者,谓之内批。崇、观后,谓之御笔。其后,或以内夫人代之。”换而言之,这里的父子当为杨次山父子,杨皇后的长兄和侄子,可知此图描绘的是杨次山父子在上元节侍宴的场面。甚至诗也是杨皇后之作,正如其众多诗歌一样,记述了南宋宫廷的重大活动。
画了什么
并非所有人都关注画中人物的身份。乾隆在画跋中点明:“盖当时作此图,以侈一时盛事。”毕嘉珍(Bickford Maggie)提出画中描绘的是“奢侈的赏梅盛宴”。彭慧萍(Huiping Pang)则从画师的视角出发,指出此图反映了“深夜禁中大内的当差场景”。高居翰(James Cahill)的分析是“马远想出了一个富于诗意的构图”,将宴席隐藏在向后延伸的宫殿图像里,只以庭园中的演艺者和侍从来传达娱乐的场景。
也有观点指出,这次宴会是宋宁宗为迎接签订“嘉定和议”的丞相史弥远而举办的,所谓“朝回中使传宣命”,并召马远及其子马麟陪侍,马远用绘画记录了这一重大时刻。
作者的兴趣似乎没有放在宴席与宾客上。反倒强调构图,如陈振濂所说的“构图之奇”。一座孤零零的殿宇,矗立在远山近林中。阶墀下方极少渲染。殿内的君臣侍从沉浸在一片歌舞之中。视线由梅树上顶之势领起,沿华堂左侧引上,由屋脊折而向右,绕出一个反S形,而到达松树与远山,然后下垂,落空于远方薄暮中。观者除了感受宴饮之乐,还可能被近景的梅树、中景的松树、远景的山及苍茫的夜空所吸引。其对松树的表现极具特色,用笔瘦硬,如屈铁,枝条颀长,而斜向出,下笔严正,以雄奇简练的笔法,表现树枝的坚挺有力。
真实的表达
马远是南宋宫廷画家,杨皇后是其主要的艺术赞助人。杨皇后多次为马远之作题诗题句,其创作也势必迎合杨皇后的要求,“臣马远”的款识当为此意。
马远生于南宋绍兴年间,一说是1140年。从《华灯侍宴图》的笔法与风格来看,当为马远晚年之作,而杨皇后的题记,也属晚年风格。换而言之,画作的年代应在宋宁宗时代。考订居“画眼”地位的人物布局,三男三女,精确清晰地分布于殿堂的正中央,男女分行侍立,一在前,二在后,秩序分明。而御题诗的口吻,更近于杨皇后。推测画中的三位主体人物,当为杨皇后的宗亲杨次山及子杨谷和杨石。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侍宴”主题,与南宋宫廷文化息息相关。天子宣命皇亲朝臣侍宴,是皇家恩宠与荣光的公开性宣示。从宋高宗时代起,这一“恩宠”逐步发展为特殊的宫廷传统,有着特殊的文化隐喻。宋高宗吴皇后的兄侄,各以其文才与书艺,见知于高宗,也曾屡屡蒙恩,出入宫廷,或“伴话”,或“侍宴”,在酒觞乐声的“侍宴”场合中,往往伴随着即兴作诗填词,“人道催诗须待雨,片云阁雨果诗成”也是指此而言的。
杨皇后的身世,一直是个谜,《宋史》语焉不详,而朝野多有流言,如《齐东野语》《四朝闻见录》认为杨皇后是乐伎之女。即便出身杨氏,也非显宦,对于杨皇后而言,不得不说是个缺憾。以侍宴为契机,提高家族身份,是一种极佳的政治策略。也与董诰“一稿两幅,分赐侍宴父子二人”的推测不谋而合。
因此,推测《华灯侍宴图》是在杨皇后主导下,以诗、书、画的综合制作,来宣扬她的本家,同时也表达了她的政治权力与文化涵养,他们虽非累世公卿,达官显贵,但门风清白,富有才情,借宫廷的“侍宴”传统,以荣显同宗杨氏父子的文学诗才,并暗地宣扬自我,是南宋文化空间的最精微表现与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