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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龙云
只要是陕北人,都转过九曲。它不像秧歌,需要学扭;它不像唢呐,需要学吹;它不像信天游,需要学唱。它只要两只脚,会走就行。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即使走不动的老人,还未学步的小孩,也会在家人的背抱托携下,去“转灯”。它图的是“转九曲,活九十”,“转了九曲阵,满年不害病”。摩肩接踵,人山人海,成千上万,是对它最好的形容。
它是一个宏大的场面,它是一种集体的狂欢。
正月十五,元宵尚未吃毕,敞滩里的“九曲黄河阵”就拉开了阵势。
“转九曲”是一些粗通文墨人的表述,“九曲黄河阵”是文化高深人的文化称谓,陕北人习惯叫“转灯”。
还是“转灯”更简洁明了。
“灯”,自然是主题了。灯不大,比毛桃大,比苹果小,就像窑里的油灯,但不是瓷的,不是铁的,是面的,是泥的,也是萝卜的、洋芋的。
陕北人土性,萝卜切大块儿,洋芋削个多半,中间挖个坑,就是灯碗。碗里倒上老麻油或清油,用高粱细秸切成两厘米许的T字小节,缠上棉花,就是灯芯。冬天的风微微吹过来,灯里的火光摇摇曳曳,乍明乍暗,很像天上的星星,眨着生动的眼睛。灯里的油也很讲究,是正月里秧歌沿门子时每家每户集来的,我那时还小,最爱跟在秧歌队后面看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沿门子,每到临尾,一个手提两只油篓的队员就会将篓盖打开,凑到门口,主人家就会将一勺麻油或一勺清油注入油篓。伞头眼尖,适时将伞顶一倾,高声吆出一句“献”字,秧歌队员们下接上音,拉长尾音,众口和声一个响亮的“献——”。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声“献”是如此的悠长和动听,是对这种集体行为的“点赞”。他们不是缺钱,是要表达一种捐爱之心,也是取意“万家油”之吉。
灯杆是高粱秆,倒栽,杆端是泥捏的灯盘,灯盘上沿,围的是纸粘的五色灯罩。离远看,点点嫣红,甚是好看。
早在几天前,人们就参与了这种集体的劳作,有萝卜的拿萝卜,种高粱的贡献高粱秆,免费,义务。人们簇一起,体会这种狂欢的前奏。切萝卜、削洋芋都是女人的营生,这里也是欢乐的漩涡,有那爱耍笑的婆姨会一不留神将一个奇长的萝卜杵入一个俊俏媳妇的怀中,俊俏媳妇刚过门,还没有防及这一招,脸上就腾地浮起一片红云。儿时的我曾纳闷,这有什么好笑好热脸的,后来学习文化人类学,研究陕北文化,才知道那些真正的性意识不是什么低级趣味,它就是人们在象形化和祖根化过程中逐渐萌动和固化下来的不自觉意识。
按理说,这些东西都不昂贵,也完全可以像喜欢现代的村子那样用电灯用木杆替代,但虔诚的真正将转九曲升华为一种宗教情感的村子里,还是一直保留着这种“落后”的传统。其实,这才是真正的情怀、真正的乡愁、真正的接地气。他们想用最原始的器具、最质朴的劳作,上达最虔诚的天意。他们很少有人知道,这种来自于对“灯”的崇拜,就是人类最早的“火崇拜”。他们不需要知道,他们只需将这种“仪式”用自己的行动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完成,就了了心愿。“心”即神,“神”即心;心诚则灵。以此去理解,他们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
“灯”是内容,“转”是形式;这里的“形式”远大于“内容”。
“转”不是瞎转,不是乱转,是有章法地转。这个章法很严格,也很严谨,必须谨遵跟行。否则,转不好,一个晚上也转不出来。
那是迷宫呀。
迷宫的阵势很大,横成19行,竖成19行,横竖相间交叉为“城”状,环环相扣,如意串连,大城套小城,小城连大城,城城相连,方方成阵。一般人只会看热闹,只有懂军事的人才能看出蹊跷。是谁发明了这个“阵”,说法很多,有说是殷纣时期的三位仙女云霄、碧霄、琼霄为给兄长赵公明报仇而设下的“九曲黄河阵”,有说是孙膑为庞涓摆下的“六十四阵”,还有说是诸葛亮在四川奉节巧设的“八阵方位”。哪种说法都离不开军事。陕北历来为战争的“绳结”区域,这里的人,亦兵亦垦,长期生活在“战阵”里,冬闲了,过年了,他们将“战阵”变“曲阵”,化真实为虚拟,游哉戏哉,乐乎嬉乎。他们曾在真实的战阵里左冲右突,虚拟的“九曲”里自然进出自由,路径分明。
苦只苦了后来人。
后来人只继承了宗教的、娱乐的功能,却很少能明晓其中的“阵法”,只有极少数的会长才能详解其中的“机关”。
从外看,它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方阵,里边又包蕴九个小方阵。阵中九方,依九曜排列,按方位分为东、南、西、北、中、太阳、太阴、罗睺、计都。纵与横的交错点上栽的是灯,总共有361盏,再加上进出门的四盏,是365盏,正好与一年的365天吻合。
迷就迷在它的都一样与都不一样上。粗粗地看,九个小方阵都是一样的吉祥富贵不断头图案,横平竖直,方方正正,出口与入口也都没有什么区别,仅只一灯之隔。不一样的是,只能从入口进,从出口出,九曲的每一盏灯区都要转到,还不能重复。
夜幕四合,一轮明月朗照大地,期待已久的转九曲,才缓缓上场。
阵口四周,早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们都想,早进早出,拔个头筹,抢个早运。
且慢,上场之前还有铺垫。灯场靠左,置一张四方高桌,桌上叠着炕桌,炕桌上叠着扣斗,斗上叠着扣升,升上叠着扣半升,半升上叠着合升,层层叠加,越叠越尖。每层的四个角上,又各摆四个灯盏,从底到顶,状如山形,就叫“灯山”。
灯场靠右,有一个席子围成的房子,房子里是桌子,桌子上是米斗,米斗里插着四方请来的诸神牌位,转灯的人先要在这里请上三炷香,才能进入曲场。
曲阵四角不远的地方,早已燃起石炭垒砌的火塔,熊熊火光,腾腾烈焰,连同整个村庄都浸染在一片热烈之中。三声炮响,长号齐鸣,秧歌队来了,锣鼓声、铙钹声,将人们的心敲得咚咚乱跳,热血沸腾,脚步先已在地上不由得开始倒腾。
“心口呀莫要这么厉害地跳”,还有很多人儿要走在你前头。最先跨入阵门的是庙会会长,手提灯笼,雄赳赳领头,下来是端祭品、献饭、香纸的人,依次是唢呐手,再依次是炮手、锣鼓手、秧歌伞头、秧歌队员。
伞头将陀螺旋转的伞顶一倾,锣鼓家什“刷”地住了,只听他唱得分明:
九曲弯弯一条龙,
灯场本是龙门阵。
九曲场里转一转,
成龙变虎长精神。
一转新春开门红,
二转夏天雨水匀;
三转秋天收成好,
四转四季享太平。
哗啦——门开了,潮水一般的人流一起涌向入口,你挤我推,你搡我拥,像一条龙一样游走在九曲阵里。灯里人,人里灯;人在灯中,灯在人中。人也,灯也,都是九曲阵也。
那时的我刚过十二岁,紧紧地拽着父亲的后袄襟,头也不抬地往前迈着步子,后边的人似乎就在你的背上,紧贴着屁股催促着你,惶惶急急,匆匆促促。和我并行的是一个怀孕约有七八个月身子的婆姨,她的双手紧紧护着腹部,仿佛抱着一个金匣子,生怕被人抢走似的。她的身后是五大三粗的丈夫,用一双宽实的脊背阻挡后边人的急速,口里还不时地喊着:“慢些,慢些,前边有不能挤的人啊!”我不明白,这一对夫妻为何也要来凑这场红火,孩子挤脱如之奈何。后来听人说,他们膝下已有三个姑娘,听说,怀着孩子转灯就能转成“小子”。男尊女卑,在陕北的生存空间更大,真够辛苦她们的了。
正走得疾,忽听得前边传来,“鞋子——我的鞋——”的嘶喊,一个中年女人双手撒开,想让前行的人停下脚步,好搜寻那只被人踩脱的鞋,但狂走的人流是波浪,后浪推前浪,前浪抵在沙滩上……我分明听得旁边有人私语:鞋是害,撂鞋就是撂害,好事也。陕北人读“鞋”为“害”音,鞋害通假,寓意生焉。只是我并没见那个私语的人将自己的鞋撂掉。只可怜那个女人,就那么赤着一只脚,在天寒地冻的冰凉中,一直走到出口。
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记得转过一方又一方,转到中宫的时候,眼前一亮,中间有几根直竖的木杆,木杆上方不是灯盏,而是灯笼,上面还插着表示方位的某某星辰旗子……快走出方阵的时候,前面又传来了高声的惊呼,“眼镜——我的眼镜——”,我能听出来,那是邻村阴阳先生的叫喊,那声音常出现在葬礼上,尖着嗓子叫唤“起灵——叩头——”,他常戴一副金丝边眼镜,镜腿上还拴着两根黄色的绳子,直攀过头顶。全副武装的一副眼镜,怎么说掉就掉了?他没想到,自己代神立言的特殊身份,虔敬地转灯示诚,竟然不被神灵知悉。只见他扎撒着手,双手摸着向前,被一个一个的后来者超越而过……可想而知,那副眼镜恐怕是无望了,即使找回来,也怕是早已粉身碎骨了。
尽管努力,我们还是落在了队尾,好不容易看见出口,不由得松松舒出一口长气。又听得一声不高不低的声音“偷灯了——”,转瞬间,走出阵里的人们,又一起冲入阵中,也不再顾及什么区域、路线,只看着插灯的地方,就毫不犹豫地下手。我看见,我的堂兄堂嫂,像早有准备似的,扑向两盏红色的灯,一人手里高擎着一盏大红的灯碗,然后像捧着一手鸡蛋似的,蹑手蹑脚地走回家中,将一盏置放于锅台上的灶马神像前,一盏置于窑檐下的土神爷前。我奇怪,他们俩一早就没吃饭,也没吃丝毫腥腻的食物。临转灯前,还细心地洗了脸、净了手,就像出远门干一件大事一样,郑重非常。也可怜了他们,结婚十几年了,总是不见肚子鼓起来,医院里没少去,中医摸,西医看,都说没病,耐心等着,一等,二等,十几年等过去了,还是两个单单的大人。又找了邻村的算命先生,说要等得转灯时,抢了红灯生小子,抢了绿灯生女子,还要连抢三年,最后叮咛,“就看你们的心诚不诚了”。好一对夫妻,还没过年了,就盼来年十五,盼那个激动人心又颤颤惊惊的时刻。第四年,果然就生下了个胖小子,因为那胖小子直呼我“哥”,现在也是有了儿子的父亲了。
“曲”罢人散,我们会思索,“转九曲”为什么流行于陕北。
先与“黄河”有关。陕北佳县荷叶坪老船手李思命是《黄河船夫曲》的第一歌唱者,他浪里白条般在晋陕峡谷的黄河里当了一辈子艄公,他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每道湾里都有大浪险滩。尽管我们知道,黄河的最大“转湾”在内蒙古,也在宁夏,但那都是大湾,大到你站在黄河岸边看不到它的曲折,只在飞机上地图上才能俯视,而且那湾或在平原或在草滩,河宽水缓,看不到“深涧腾蛟,浊浪排空”。只有在晋陕峡谷的黄河段,才能看到“崩浪万寻,悬流千丈”的壶口奇观,才能看到延川乾坤湾的九曲回环,才能看到清涧玉家河太极湾的三百六十度旋转……应该说,黄河的真正奇观在晋陕峡谷,晋陕峡谷的精彩舞动就“曾经”陕北。陕北人生于黄河,长于黄河,也敬畏母亲一样的黄河。敬畏而到崇拜,就是一步之遥,跨过这一步,就是神灵祭祀。人生莫不如此,有温顺的波澜壮阔时间,有坎坷的礁石险峻岁月;而且,不如意时常八九,就像九十九只船上的艄公一样,时时不敢有一丝的懈怠;就像九曲阵里的三百六十五盏灯一样,每一盏就是每一天,天天希望稳实平安。这就是“九曲黄河阵”的“初心”。
再与战争有关。纯粹的陕北人很少,“最后一个匈奴”也罢,最初一个党项也罢,都是因了战争。战争将他们的籍贯从山西大槐树迁来,从吴越之地徙来;他们或是将军,或是士兵,他们义无反顾地来到了塞上边关陕北;他们战时就是荷矛的先锋,平时就是荷锄的农民。他们会在将官的指挥下在战场上列阵对敌,也就会在元宵节里用假想的高粱秆、萝卜块虚拟这些阵角。战时,他们不惜抛头洒血;闲时,他们尽情嬉戏欢乐。战争结束了,他们就在陕北结婚生子,定居下来,他们的儿女子孙就这样一代一代地演绎着他们最初的“转九曲”。
还与宗教有关。陕北有的地方也叫转灯为“闹老教”。陕北十年九旱,战争让他们十死九生,战争也让屯垦的土地越来越瘦弱贫瘠。处于生命边缘的他们,无以求救,只好求救于冥冥中的神灵。他们期盼来年的甘霖,盼望未来的五谷丰登。再往小说,他们希望自己能健康长生,在缺医少药、远离都市的陕北,患了病大多就寄希望于天上的神灵能保佑他们,保佑的前提,就是要事先告慰神灵。他们就利用过大年得农闲的正月天,用热烈的盛大的“转九曲”来呈达他们的敬意和祈望。
还有很多……
据最早的明朝《帝京物略·春场》记载:“正月十一至十六,乡村人缚秸作棚,周悬杂灯,门径曲折,藏三四里,入者如不得径,即久迷不出,曰‘黄河九曲阵’。”可见,那时,已经叫“黄河九曲阵”了。当然,这里的黄河应该包括所有黄河沿岸的地域,不光只是陕北。明末清初的《延绥镇志·岁时》载:“正月……十五日,上元,天官诞辰,俗所尤重。街市遍张灯火、花炮及火场,倡优戏乐,士女聚观焉。是夜,用面为不托,名灯盏,注油燃灯至。”延绥镇治先在绥德,后移榆林,管辖范围大到陕北及至陇东……那正是陕北的风华时代。到此时,时间、地点、“灯”的含义亦已更加豁显。清光绪《米脂县志·风俗》:“十四、十五、十六三日……关城外,以高粱秆围作灯市,逶曲回环,游者如云,俗名‘转九曲’。”这已经和我们现在的“转九曲”几无二致了。米脂绥德乃陕北文化的中心腹地,风气所及,遍仿效之。
风俗,非一时而就,它是一种传统的仪式,它是我们祖先在逐渐的生活中不断的历史遗留结晶。它是比我们更早更纯粹的陕北人。
转九曲属于陕北,只有晋陕峡谷边关塞上的双重陕北,才哺育酿就和赓续传承了转九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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