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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麦克白为什么要杀麦克德夫「麦克白第一次谋杀」很多人还不知道,现在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黑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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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还需要莎士比亚吗?这个问题显然有不同的答案。
假如我们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就绕不开一个问题,即莎士比亚对我们当下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就意味着有将他当作博物馆展品的嫌疑,就像今天的某些古装影视作品,所谓的“巨制”仅仅体现在服化道,而内核故事却恐怕连小学生都要嫌弃其浅薄,人物死板到还不如婚纱影楼的模特生动,那为什么观众不直接走进博物馆看真迹,而是非要看赝品呢?
J·科恩(这回不是科恩兄弟了)导演的《麦克白的悲剧》就隐隐约约有一点儿“博物馆趣味”的危险,只不过那是电影博物馆而已。它并不是“不好”,而是这样的一种“好”,它可能更适合用于在电影学院做教学示范:比如什么是表现主义的电影语言,以及如何在当代用表现主义风格去阐释一部莎剧。可是,尽管如此,你已经不可能再拍出一部《M是凶手》……
或许英语国家的学院派导演都有一个拍莎士比亚的梦想。事实上,莎士比亚已经被搬上银幕无数次了,并且不局限于英语导演。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从电影本身来看,非英语作者拍出了更为惊艳的莎剧电影,比如苏联导演柯静采夫的《李尔王》和《哈姆雷特》,或黑泽明的《蜘蛛巢城》(即《麦克白》)和《乱》(即《李尔王》)。或许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面对莎士比亚的时候,不会像英语导演面对莎士比亚的时候那样,产生面对圣物战战兢兢唯恐拍不好的感觉——事实上,这种感觉确实已经导致了大量失败的例子。据统计,“麦克白”已经是第21次被搬上银幕。我们可以用两个版本加以参照,即黑泽明版(1957)和奥逊·威尔斯版(1948)。在处理电影和戏剧关系方面,这两个版本刚好提供了一对相反的例子。
罗贝尔·布列松有句话,大意是说电影如果要被看作艺术,必须把戏剧清除出去。反正大师说的都对。正是在电影本体论意义上,黑泽明版让其他版本都显得如此笨拙。他不仅在场面调度上证明了自己无与伦比的灵活性,处处四两拨千斤,而且证明了即便是改编莎士比亚,不用他本人的一句台词,用电影语言一样可以表达那些文字的意思,而且日本能剧和歌舞伎的元素看起来也毫无违和感。而曾经以新颖的电影语言令世界惊艳的奥逊·威尔斯,却舍不得或不敢改变莎士比亚的一字一句,结果就是我们看到了一部戏剧腔浓重的影片。
科恩肯定知道这个问题,他对台词的处理显然已经“电影化”了很多。但是,不要忘了这部电影的“动机”:这部电影的缘起,是“科恩嫂”始终有一个在戏剧舞台上扮演麦克白夫人的梦——能演好这个角色对于演员来说是一种肯定。当然,这个动机听起来就有点像《麦克白》情节的动机:麦克白本人的杀机其实是夫人的杀机,他欲望着他的女人的欲望——然而是这样的吗?这个问题我们后面再说。
但是,这其实掩盖了舞台莎剧对于一个导演的诱惑力,尤其是电影导演,谁让他们的文化传统里,舞台导演总是莫名地更有“高级感”呢?或许,科恩也很难拒绝“用一部莎剧证明自己的导演实力”这样的诱惑吧!我因此这样理解他的表现主义风格,因为这种风格在视觉上和当今的舞台剧有极大的相似性,他在某种程度上也实现了一把执导舞台剧的想法——比如影片中那些非常“张艺谋美学”的“大视觉艺术”:漫天飞舞的树叶,从银幕左下角飞出,迅速黑压压地占满整个银幕的群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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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到底是电影,不是戏剧。比方说,我绝不否认丹泽尔·华盛顿和“科恩嫂”的演技实力,如果在舞台上,他们的年龄状态是可以忽略的,但是在大银幕上,所有的岁月痕迹都一览无遗,就有点儿尴尬了。
这一点涉及对主人公的理解。麦克白是一个在人生的上升期、有职业野心的男人。他最后将死时的台词里说,凡是老年人将得到的一切他都不会再有,这就意味着他来不及进入真正的老年生命。
演这个角色时,奥逊·威尔斯和三船敏郎的生命状态都是很合适的,而丹泽尔·华盛顿拍这部电影时都已经67周岁了,科恩嫂也65岁了,无论他们的表演生命有多长,在这个剧情里就是显得不合适。麦克白可以野心勃勃,而不是老谋深算。遗憾的是丹泽尔将他演得像一个美国国会议员。要知道,麦克白是一介武夫,平时南征北战,他可以是野心家,但不会是职业政治家。37岁的三船敏郎那种粗勇的气质最贴合,而当奥逊·威尔斯大段念白莎剧台词“炫技”的时候,他看起来就不那么有“男子汉的气概”,更像是一个冷嘲的文人——而“男子汉气概”对于麦克白的形象塑造是绝对重要的。
麦克白说:“我敢做男子汉配做的一切事情,谁也比不上我的大胆。(卞之琳译文)”——怎么去理解这里的“男子汉”呢?如果看到这个字眼只想到“性别偏见”,那就局限了。麦克白夫人也不是“红颜祸水”或“蛇蝎美人”(很遗憾,奥逊·威尔斯就将她拍成了“蛇蝎美人”,这也是战后“黑色电影”的整体局限性)。麦克白夫人不妨也可以看作是麦克白的另一重人格,他们加起来才是完整的一体。“男子汉气质”在这部剧中整体看来更指向一种面对荒诞人生的抗争态度,就像加缪在《西西弗斯的神话》中讲的抵御荒诞人生的方法——人生荒诞性就是他无法阻挡的宿命,女巫对他的预言一次次都实现,一次次将他推向欲望的无尽的深渊,而最后的预言:“没有女人生的人可以杀死麦克白”“麦克白不会被打倒,除非勃南森林向高冈移动”更是注定了他荒诞的命运——杀死他的人是剖腹产(因而不是“生”出来),他的对手用树枝伪装军队,造成了森林移动的假象。他注定不停杀戮,他注定最后失败——然而,在这种必死无疑的宿命面前,麦克白的行为却“负隅顽抗”——“可是我还是要擎起我雄壮的盾牌,尽我最后的力量”(朱生豪译文)。
这便是麦克白的悲剧性所在,这是人的命运的悲剧性,即人生的虚无——麦克白用一段惊人的台词表达出来:“熄了吧,蜡烛!人生只是个走影,可怜的演员在舞台上摇摆了、暴跳了一阵子后,就没有下落了。这是篇荒唐的故事,是白痴讲的,充满了喧嚣和慌乱,没有一点儿意义。(卞之琳译文)”可是,用这种存在主义的思想去阅读莎士比亚行得通吗?列维纳斯这样写麦克白的“负隅顽抗”:“在死亡之前,永远有一个英雄能把握的最后机会,英雄所抓住的是这一次机会,而不是死亡。”那么这种“负隅顽抗”就带有了西西弗斯的意味。但是,莎士比亚的时代正是人的自我意志张扬的时代,也是巴洛克兴起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人们的自我意志还是要与最高存在相遇,李尔王依然可以哭喊,在旷野中呼告。
所以,又怎能简单地去图解麦克白这个形象呢?这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武夫,在面对一个具体的、对他有恩的人时,他的良心在第一时间就产生了激烈的抗辩。他不恨自己身上那个杀人犯吗?如果不恨,后面的一切他只会心安理得地去做,毫无愧意。但我们看到事情并不是这样的,那么谁又敢肯定在这种情境下,自己会比麦克白“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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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麦克白有这种良知的可能性,却又为何在杀了邓肯后,变本加厉,一路杀下去?这就是一个关键的问题。在这三种电影改编中,只有黑泽明针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较为朴素的表达。奥逊·威尔斯把这个问题归结于“极权暴政”,这既有战争创伤,也有战后地缘政治阴影的投射,但是这样未免是对莎士比亚的表浅化。J·科恩的版本更像是一种“权力的游戏”,尤其是他还改变了原著中的罗斯这个人物,将他改成了“腹黑男”,结尾预示着这种权谋论还将以更“黑”的方式开展下去。当然,这可以解读为当下美国式的焦虑症,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何在这个版本里,麦克白杀人和疯狂地杀人,表情上几乎都没有什么波澜,因为这本身就是当代的一种严重的症候……
已经有很多思想家对麦克白的问题展开了解读,其中俄国思想家列夫·舍斯托夫在《莎士比亚及其批评者勃兰兑斯》中为我们提供了麦克白疯狂杀人的一种解答。
康德有一句几乎在今天成为自媒体鸡汤的名言:“星空在我头顶,绝对律令在我心中。”这句话之所以受到大众的喜爱,正是因为其足够简单粗暴。
舍斯托夫认为,康德的这个判断包含了一些偏见,比如罪犯的灵魂就是十恶不赦的,它在杀死违背者的同时也杀死了可能的道德的愿望,就好像犯罪者先天地就想要当一个坏人似的。而在莎士比亚这里,绝对律令只是人的行为的调节者,它的作用是纯粹外部的;它的力量就像是警察机构对犯罪的警告。这个律令宣布了你是“恶人”之后,也终止了你的全部道德的可能性,因为你已经是恶人,已经一切都无法挽回。麦克白心中的绝对律令自动将他自己革出教门,“麦克白将再也得不到睡眠”,他甚至连祷告的可能性都不再有。正因如此,他接下来就只有接连不断开启杀戮,因为“我已然深深地浸泡在血泊之中,反正回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那就在血海中漂泊好了……”(朱生豪译文)。
我们看到,他实际上恰恰是一个害怕绝对律令的人,他并不想成为一个大罪人,但是他的自由意志偏偏阻止不了他的绝对律令,绝对律令只在第一次恶念升起的时候有效,但如果警告失效之后,它带来的就是“破罐子破摔”,从而导致了进一步犯罪。
当然,舍斯托夫的意思绝对不是说麦克白的杀人是合理的,他更深入地探讨了麦克白的心灵。他发现,麦克白关心的只是自己是否能够得到安宁,而根本没关心邓肯或班柯的生命。因为绝对律令教导人只考虑自己,只关心自己。而真正的道德恰恰开始于绝对律令终结的地方。
舍斯托夫的意思是,人的道德高度不是看他是否愿意服从规则,而是看他是否有能力在他人身上感觉到自己,这也是最犀利、最直达“当下”的视角。麦克白夫人不想下手,因为她觉得邓肯睡着了的样子活像自己的父亲,下不了手,而麦克白则不然。所以关键的问题就在这里。难道只有自己的亲人是生命,其他人就是“别人”而已?更进一步讲,与自己“无关的”人的死亡就只是一串数字?
而上述三个电影改编中,也只有黑泽明较为细致地展示了麦克白对邓肯的感恩之情,以及班柯对邓肯的感恩、对麦克白的信任。这也是因为黑泽明是一个彻底的人道主义者,虽然他的这种人道主义是有局限性的,也改变了莎士比亚的一些本质上的东西。但另外两版甚至都没有考虑这方面的问题,尤其是科恩版,几乎就是提供了一个当代主流的利己主义者可能如何行事的模板。他唯一的出路就是成为“孤狼”——而这样就只能带来最坏的结局。
人与他人的关系恰恰是当今世界最需要重新认识的一个问题。“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并不是什么空洞的口号,它建立在一种深刻的内在辩证法的基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