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作品:记内蒙古画家彭义华
大家好,浅谈《红楼梦》人物语言的艺术特色「红楼梦的语言风格是怎么样的」很多人还不知道,现在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红楼梦》整部作品中共描写了480个人物,每个人物的形象具有立体性、多样性的特征,有血有肉,鲜活生动,而并非可用千篇一律的好与坏、黑与白来形容。
语言是塑造人物形象最重要的手段之一。《红楼梦》主要运用了叙事语言和人物语言两种语言方式。尤其是人物语言的高度个性化、生活化以及巧妙运用歇后语及诗词等方式的效果,使作品的人物语言既通俗晓畅,又委婉细腻,雅俗共赏,可以说代表了我国古典小说语言艺术的高峰。
本文仅就《红楼梦》人物语言方面的艺术特色,谈一些粗浅的看法。
一、 高度个性化
在《红楼梦》中,作者往往只用三言两语,就勾勒出一个活生生的具有鲜明个性特征的形象。作者笔下每一个典型形象的语言,都具有自己独特的个性,从而使读者仅仅凭借这些语言就可以辨别人物。人物的身份、性格、经历等都通过语言淋漓尽致地反映出来,什么人说什么话,听到什么话就知道是谁。所以鲁迅曾赞扬说,《红楼梦》有些地方是能使读者由说话看出人来的。
整部作品大大小小几百人物当中,主要人物王熙凤、宝玉、黛玉、宝钗等自不用说,即便是那些仅仅出场一两次的小人物,他们或圆滑势利、或天真烂漫,或乖巧伶俐,无一不通过人物的语言,跃然纸上。
(一) 语言符合人物身份
《红楼梦》里人物纷繁复杂,有贵族诰命夫人、有贵族青年、有市侩、有无赖、有村妪、有商人……每个人都因着身份的不同,用符合各自身份的语言来进行表达。
以刘姥姥为例。刘姥姥是整部作品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小人物,但却起着无可替代的穿针引线的作用。她来自乡间,所以言语间的家长里短,十分“接地气”。
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因家中生计艰难,眼看冬天不好过了,女婿王狗儿就在家发牢骚,家里鸡飞狗跳。
因此,刘姥姥看不过,便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家儿,那一个不是老老实实守着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呢?你皆因年小时候,托着老子娘的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了!……。”
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刘姥姥是个寡妇,跟着女儿女婿生活,所以女儿日子好坏也关系着她的幸福。刘姥姥不能直接上来就批评女婿,话于是说得很婉转,让女婿别怪自己多嘴。在这个劝解过程中,她用了好几个比喻,如“守着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顾头不顾尾”等劝说女婿不能奢侈浪费,要量入为出,是朴实的持家之道。
当狗儿想起曾和王夫人的娘家连过宗时,刘姥姥为了孩子的幸福生活,又主动请缨,执行力很强,并非常乐观。
刘姥姥道:“这倒也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靠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如今王府虽升了官儿,只怕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你为什么不走动走动?或者他还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只要他发点好心,拔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壮呢!”
生活的一线生机出现,光嘴巴上说说没用,而是要立即付诸行动。所以刘姥姥极为乐观地想像假如王夫人肯出手接济,生活就立刻得到改善,“拔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壮呢”这种粗鄙却又特别生动形象的话语,出自刘姥姥口中,正是她长期浸淫在生活中的体现,不仅不让人觉得厌恶,反而十分符合她的身份特征对她的乐观由衷地赞赏。
刘姥姥长期生活在民间,所说的话都透着乡土气息,因为这就是她生活的日常和本色。在二进大观园中,刘姥姥的“脱口秀”表演,其中“花儿结了个大倭瓜”、 “一个萝卜一头蒜”等等语言,都带着深厚的泥土芬芳,惹得贾府诸人捧腹大笑。她的乡村语言对贵族之家来说实在是一种返璞归真的乐趣。也因此,刘姥姥在二进大观园时满载而归,收获满满,获得了第二桶金,彻底改变了一家人的生计。
(二)契合人物性格
言为心声。人物说什么话,下意识地就反映了人物是什么样的性格。
第三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 林黛玉抛父进京都》:
一语未完,只听后院中有笑语声,说:“我来迟了,没得迎接远客!”黛玉思忖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如此,这来者是谁,这样放诞无礼?……”
……
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一回,便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人儿!我今日才算看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儿似的。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嘴里心里放不下。--只可怜我这妹妹这么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呢!”说着,便用手帕拭泪。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又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别再提了。”
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又是欢喜,又是伤心,竟忘了老祖宗了。该打,该打。”又忙拉着黛玉的手问道:“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别想家。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也只管告诉我。”黛玉一一答应。一面熙凤又问人:“林姑娘的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她们去歇歇。”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亲自布让。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完了没有?”熙凤道:“放完了。刚才带了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半日,也没见昨儿太太说的那个,想必太太记错了。”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裁衣裳啊。等晚上想着再叫人去拿罢。”熙凤道:“我倒先料着了。知道妹妹这两日必到,我已经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
王熙凤是一个精明能干、心狠手辣、泼辣直爽的形象,善于奉承贾母并在荣国府中牢牢掌控着管家大权。她的出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用黛玉的“纳罕”衬托出王熙凤在贾府中的特殊身份和地位。
脂批评价说:“第一笔,阿凤三魂六魄已被作者拘定了,后文焉得不活跳纸上?此等文字非仙助即神助。”
紧接着,凤姐的一番表现堪称一个演技高明的“戏精”,先是极度夸奖黛玉的容貌,在夸奖黛玉的同时其实间接奉承贾母;然后又假意抹泪痛惜黛玉母亲去世,再自我检讨,对黛玉格外亲昵,极尽嘘寒问暖之事。一个八面玲珑、世故圆滑的凤姐跃然纸上。
二、 高度生活化
《红楼梦》涵盖了贵族家庭日常的衣食住行,这就注定了作品语言的高度生活化。
所谓生活化,就是贴近生活,用能够为普通人所理解的富有生活气息的生动的语言。生活化的特征,就是大量的口语和民间俗语及歇后语的运用,这样显得质朴通俗、自然流畅,却不单薄浅露、贫乏干枯,而是凝炼含蓄、天然雕饰,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丰富的艺术魅力。
(一) 口语化
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赖嬷嬷的孙子赖尚荣升了官,赖嬷嬷到贾府中请人喝酒。
赖嬷嬷向炕沿上坐了,笑道:“我也喜,主子们也喜。若不是主子们的恩典,我们这喜从何来!昨儿奶奶又打发彩哥儿赏东西,我孙子在门上朝上磕了头了。”
同时,她又说了这么一段可以引为教科书般的教育佳话:
“前儿在家里给我磕头,我没好话,我说:‘哥哥儿,你别说你是官儿了,横行霸道的!你今年活了三十岁,虽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娘胎胞,主子恩典,放你出来,上托着主子的洪福,下托着你老子娘,也是公子哥儿似的读书认字,也是丫头老婆奶子捧凤凰似的长了这么大,你那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的……”
赖嬷嬷的孙子当上了县令,这样的喜事,当然第一时间要和主子报告和分享。在分享的过程中,她还教育自己的子孙要谨记主子恩情,不能忘恩,并把这份训诫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
读到这两段话时,眼前立刻就浮现出一位精于世故的奶妈的形象,仿佛身临其境,就像她坐在读者面前,絮絮叨叨地和人闲话家常,这正是《红楼梦》中人物语言高度口语化的体现。
(二) 俗语的频繁应用
清人诸联《红楼评梦》有云:“以家常之说话,抒各种之情性。“所引俗语,一经运用,阁不人妙,胸中自有炉锤。”
俗语是群众生活经验的概括、思想智慧的结晶,具有形象生动、语言精炼、哲理性强等特点。《红楼梦》中的俗语涵盖了婚嫁、职业、宗教、理家、服饰、饮宴、口才等多个方面,各司其职,各尽其妙,使用高度灵活,与书中人物性格特征、场景、情节发展等紧密结合,达到了一种浑然天成的境界。
第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昏馈荒淫的大老爷贾赦把主意打到了贾母身上,要娶贾母的贴身大丫鬟鸳鸯为妾。鸳鸯心中烦闷,找她的好闺蜜平儿、袭人等人一诉衷肠。
平儿道:“你的父母都在南京看房子,没上来,终久也寻的着;现在还有你哥哥嫂子在这里。--可惜你是这里的家生女儿,不如我们两个只单在这里。”鸳鸯道:“家生女儿怎么样?‘牛不喝水强按头’吗?我不愿意,难道杀我的老子娘不成!”
鸳鸯的这段话中,每一句都采用反问的语气,对于拒绝给贾赦当妾这件事,态度十分坚决,透露出斩钉截铁的意味,尤其是 “牛不喝水强按头?”这句歇后语更是明确地表明,这件事自己不可能答应,也鲜明地展现了她自尊自重、宁折不弯的性格特征。
紧接着,当她嫂子兴冲冲地来跑来劝说时,鸳鸯连珠炮地运用了好几句歇后语:
“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一一都是好画儿。什么‘喜事’!状元痘儿灌的浆儿又满一一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得眼热了,也把我送在头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呢,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
这三条歇后语,前两条是一层意思,层层递进,言辞犀利,铿锵有力,讥刺她嫂子不顾死活,利用一个花季少女的不幸去换取卑微的利益;第三条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从正反两面揭露她兄嫂利欲熏心的嘴脸。
如此密集、恰到好处地运用歇后语,对鸳鸯刚烈的性格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描绘,使一直以忠诚侍候贾母的鸳鸯性格大放异彩,一个头脑清醒、不慕虚荣、刚强泼辣的女子形象生生地立于读者眼前,令人肃然起敬。
三、 大量引用诗词
周汝昌先生在谈诗词的作用时说:“过去小说里的诗词,多属附加物的性质,出自旁人或者说书者的口吻,到了《红楼梦》里,诗词,才正式成为小说内容的有机部分,用诗来帮助刻画人物性格自然是目的之一。”
《红楼梦》中常常运用人物自己的诗作,用以抒发心声,表达心情。
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宝玉挨打后,黛玉顶着一双肿得像桃子似的眼睛去看望宝玉,互相明白了各自的心意。紧接着,晚上宝玉又特意派晴雯给黛玉送去两块旧手帕。黛玉体会到了宝玉的一番苦心,“如此左思右想,一是五内沸然,由不得余意缠绵”,写下了《题帕三绝》。
《题帕三绝》是黛玉以诗词代表自己无法言说的忧愁,抒发了她长期以来感情的挣扎,深陷无法言说的相思中的种种煎熬,因为这种情感无法用语言来表述,所以作者用诗作来替代,来直抒胸臆,诗词正是她的肺腑之声。
类似这样的诗词,不胜枚举。如举办海棠诗社、大办螃蟹宴等活动中,大观园的花季少女们踊跃参与诗词大赛,每个人的诗作,都其实是每个人的另一种语言表达方式,也充分彰显了人物的性格。如薛宝钗深受封建礼教束缚,她博学多才,平时以稳重大方自居,沉默寡言,诗作中的“珍重芳姿”,正是她自矜的一种表露,借白海棠自喻,极写豪门闺秀端庄矜持的仪态,既是自诫,也是警诫他人。脂批说:“宝钗诗全是自写身分”。
而林黛玉的“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这些诗句,婉转忧伤,则形象深刻地反映了林黛玉孤高傲世,不合世俗的心声。
总之,《红楼梦》作者在人物语言方面,运用高度个性化、高度生活化及富含有俗语、诗词等多种形式的语言方式,精妙无比地赋予人物一定的说话的内容、语汇、方式、口气、腔调,使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语言,显得生动摇曳,多彩多姿。
鲁迅先生在《看书琐记》说:“如果删除了不必要之点,只摘出各人有特色的谈话来,我想,就可以使别人从谈话里推见每个说话的人物。”也因此可以这样说,在人物语言运用的丰富性方面,鲜有其他小说能超越《红楼梦》。
《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对人物语言艺术的驾轻就熟,举重若轻,鬼斧神工,大笔如椽。书中生花妙笔俯拾皆是,且往往看来都是信手拈来,毫无雕琢之感,让人惊叹不已,使人物具有更为丰富的生命和内容,艺术形象栩栩如生,跃然纸上,这正是《红楼梦》百看不厌的无穷魅力。
参考文献:
沈冰璇:浅谈《红楼梦》的语言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