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书画鉴定专家
项圣谟的《山水图》
中国传统山水画大多表现老庄意趣,明末画家项圣谟的这幅《山水图》(见右图)也是如此。此作为纸本水墨,纵56.5厘米,横31.3厘米,现藏于辽宁省博物馆。画中山间小路上有两位高士在闲谈,让人想起王摩诘“偶然值林叟,谈笑无归期”的诗句。画面左上角的一首题诗点明了主题:“林下两高士,清谈销日长。不知尘外客,逐逐自多忙。”
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在思想上多受儒、道两家影响,以“平天下、匡社稷”为人生理想。当遇到“道不行”、“邦无道”或是家国衰亡、故土沦丧时,他们就会秉承老庄之学,隐居山林,独善其身。然而,隐者多是带性负气、欲有为而不能为者,所谓“身在江湖,心存魏阙”。项圣谟正是这样一位画家。明亡之前,其作品能真实地反映民间疾苦,揭露当时的黑暗统治。但“甲申”之变,明崇祯帝在煤山自缢后,他的作品又表现出对朱明王朝的赤诚之心。他于悲痛中作《依朱图》,画自己抱膝而坐、背倚大树。人物肖像用墨笔画出,而树与山则全施朱
色,表明对朱明王朝的怀念。清兵入关后,他在《三招隐图》的跋语中记述了自己避兵逃亡的经历:“明年(1645)夏,自江以南,兵民溃散,戎马交驰。于闰六月廿有六日,禾城既陷,劫火薰天,余仅孑身负母并妻子远窜,而家破矣。凡余兄弟所藏祖君(指项元汴)之遗法书名画,与散落人间者,半为践踏,半为灰烬……”字字句句体现了他面对家国灭亡的沉痛之情。
清朝建立后,项圣谟始终抱着不合作的态度,作画仅署干支,而不以帝王年号纪年,且常跋诗以言其志,如画秋海棠题“无风常自动,有泪不曾干”,画盆松题“翻盆易地,志不移也”。在他的《大树风号图》中,一株大树伟岸参天,树下一叟着红衣白裳,携杖背立,遥望青山晚霞,似不忍去。画中题自作诗一首:“风号大树中天立,日薄西山四海孤。短策且随同旦莫,不堪回首望菰蒲。”此作画风沉郁,诗句悲怆。作品真实地反映了那段特殊的历史,因此有人称项圣谟为“画史之董狐”和“诗史之董狐”(董狐为春秋时期晋国的史官)。
项圣谟的这幅《山水图》题有“仿石田先生(沈周)笔”六个字。明末清初,在董其昌的影响下,画家学古成风,多在画上题“仿某家笔”、“抚某家意”等字,大概是以此标榜自己师出名门正宗,这有点儿像现在商品销售中的贴牌子。其实,项氏此图与沈周画风截然不同。此作构图严谨、充实而富于变化,这是采用了宋人构图法;山石耸立,皴笔稳健,亦是采用了宋人笔法。画面右下角有溪流从水口处流出,水波用墨笔勾出,溪水两旁的岩石勾多皴少,又不像是用宋人以染的方法“挤”出水,而是用自己的方法画出来。
项圣谟颇爱画松,其书斋取名“松涛书阁”,别号亦有“松涛散仙”之属。时人亦重其松,一时“项松”之名誉满东南。其《山水图》中,山石、溪流、人物均以淡墨画出。唯山路上一远一近两组松树着墨较重,比较突出。这两组松树皆是老干虬枝,直者挺拔耸立,曲者如飞龙探海。松树刻画严谨,有真实感。若非从写生中来,怎能有如此万千之态?这是项圣谟作画不同于当时文人“墨戏”之处。
这幅画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全用干笔渴墨写出,给人一种“毛”的感觉。“毛”则涩,涩则苍,苍则浑,浑沦而有含蓄、灵变之气。清代王原祁首先从理论上提出“毛”的概念,说:“山水用笔须毛。”又说:“‘毛’字从来论画者未之及,盖毛则气活而味厚。”
宋代山水画大多浑厚质实、刻画精谨,画家皆在真实的山水中营造感人的诗意;而元代山水画家则把造型的真实感从笔墨中渐渐剥离,使笔墨的审美价值逐渐显现出来。但就中国画而言,诗意可使隐退,但不能彻底摒弃。“清初四王”以后的山水画也是这样。画中的山水、树木已不是人们所关注的自然物象了,而是让人们欣赏其笔墨的承载体。项圣谟却不这样。他在创作中把宋、元画风很好地结合在一起。董其昌在项圣谟《画圣册》上题跋说:“古人论画,以取物无疑为一合,非十三科全备,未能至此。范宽山水神品,犹借名手为人物,故知兼长之难。项孔彰此册,乃众美毕臻。树石、屋宇皆与宋人血战,就中山水,又兼元人气韵,虽其天骨自合,要亦功力至深,所谓士气、作家俱备。项子京有此文孙,不负好古鉴赏百年食报之胜事矣。”董其昌对他兼融宋、元画艺做出了中肯的评价。
项圣谟(1597—1658),浙江嘉兴人,字孔彰(一作孔璋),号易庵。其祖父项元汴是明代著名的书画收藏家、鉴赏家和书画家,所收藏的历代法书名画、鼎彝玉石,数量之多、质量之高皆甲于海内。这种家庭环境对项圣谟学画有着积极的影响。当时董其昌首倡“南北宗”说,崇南抑北。项圣谟向传统学习,不囿于一家一法,而是兼收并蓄,对董其昌列入“北宗”的马远、夏圭等画家亦有所涉猎,这就使得“松江派”在画坛上盛行时,项氏绘画亦能占据相当的位置。项氏绘画被后人归为“嘉兴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