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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怀成都诗卷》
在风雨飘摇的南宋时期,诗人陆游极力反对和议,主张克复,其“六十年间万首诗”就是其壮烈情怀的自剖。由于不为当局所重,又被诬为“恃酒颓放”,诗人愤感“罪其无辞”,遂自号“放翁”。不能“手枭逆贼清旧京”,便寄情笔墨,“直用毛锥惊沙场”!清人叶昌炽《语石》云:“建炎以后诗,以范(成大)、陆(游)为杰出,而其书亦皆杰出……放翁‘诗境’二字八十以后所书也,而笔力遒健尚如此,舍文穆(指范成大——笔者注)谁与竞爽邪。”而曹宝麟先生则认为:“放翁的书迹虽以人传,然而其真实水平确实轶出同时代且名噪朝野的范成大和张孝祥之上。”正如清人赵翼《瓯北诗话》云:“放翁不以书名,而其书实卓绝一时。……是放翁于草书,功力几于出神入化。惜今不传,且无有能知其善书者,盖为诗名所掩也。”
陆游书擅诸体,尤长于狂草。在他的诗集中,曾多次谈及自己的书学渊源、艺术见解和创作感受。如“草书学张颠,行书学杨风。平生江湖心,聊寄笔砚中”(《暇日弄笔戏书》)、“学诗当学陶,学书当学颜”(《自勉》)、“午窗弄笔临唐帖,夜几研朱勘楚词”(《冬日》)、“日阅藏经忘岁月,时临阁帖杂真行”(《新治暖室》)、“一卷楚骚细读,数行晋帖闲临”(《感事六首》)等等。从诗中可见他对《阁帖》诸家包括钟繇、张芝、“二王”及张旭、颜真卿、杨凝式的推重与取法。明人李日华还从陆游《大圣乐帖》中寻绎唐五代及宋人书风的遗韵:“陆放翁词稿,行草烂漫,如黄(庭坚)如米(芾),细玩之,则颜鲁公、杨少师精髓皆在。”(见《六研斋笔记》)清代大书家何绍基为陆游楷书《焦山题名》题跋道:“放翁此书,雄伟厚重似蔡君谟,而非君谟所能及。”何氏认为陆书较蔡襄更胜一筹。
陆游《怀成都诗卷》局部
陆游还用歌行体描绘书法创作时的感受:“倾家酿酒三千石,闲愁万斛酒不敌。今朝醉眼烂岩电,提笔四顾天地窄。忽然挥洒不自如,风云入怀天借力。神龙战野昏雾腥,奇鬼摧山太阴黑。此时驱尽胸中愁,捶床大叫狂堕帻。吴笺蜀素不快人,付与高堂三丈壁。”(《草书歌》)诗人创作时捶床大叫,头上巾帻震落了都不顾。“吴笺蜀素”难以尽兴,只有在三丈宽的屋墙上挥毫才“驱尽胸中愁”!当代朱东润先生在《陆游选集》中说:“书法是中国的特有艺术,草书驰骤挥洒,更能发挥书家的不平之气,陆游此诗极能深入。”
陆游《怀成都诗卷》
然而,当时的人对陆游书艺并不看好,陆游颇不服气,其《学古》诗云:“九月十九柿叶红,闭门学书人笑翁。世间谁许一钱值?窗底自用十年功。老蔓缠松饱霜雪,瘦蛟出海拏虚空。即今讥评何足道,后五百年言自公。”此中前四句自述用功之勤,后四句对书艺颇为自诩。他坚信“一朝此翁死,千金求不得”(《夜起作书自题》),甚至还作如是惊人之语:“堂堂笔阵从天下,气压唐人折钗股。”(《醉中作行草数纸》)
和行世的近万首诗作相比,陆游留存下来的书迹极为有限,《怀成都诗卷》即为其行草代表作之一,系诗人54岁时所书,诗集中署题为《怀成都诗十韵》。此卷系故宫博物院藏品,卷后有明陆钱、谢铎、程敏政、王鏊、周经、杨循吉、沈周等人题跋,清乾隆时曾入内府,《装余偶记》、《石渠宝笈初编》等书对此均有著录。
陆游45岁被朝庭任命为夔州(今四川奉节)通判,遂举家入川,48岁时赴成都充任闲职,后又四处辗转,年过半百再回成都,成为时任四川制置使的范成大的幕僚。三年后,范成大奉诏赴浙江临安任职,不久陆游也调往临安。前后算来,陆游在成都达七年之久。从《怀成都诗》中可知“放翁五十犹豪纵”,“足迹更多地出入于歌楼酒店,过着饮酒、赋诗、赏花、听歌,以至斗鸡、射雉的生活。他借这样的生活来麻醉自己,暂时解除心头的苦闷。”(齐治平《陆游》)尽管侪辈中人称其“笔札精妙,意致深远”(朱熹语),可陆游重温“锦城(指成都)华梦”时,仍感叹道:“浮世堪惊老已成,虚名自笑今何用。”
细抚此帖,诗人的气质、书家的神采熔冶一炉,用笔、结字和布白与其“豪纵”诗风浑然无间。其线条沉实,结体纵长,章法错落。点画既厚重有力,又灵动飞扬,掌控有度,挥运自如。徐徐观来,疾涩合律的节奏、浓淡匀称的墨韵、疏朗通脱的章法……一无挂碍,神完气足,飘逸遒丽,潇洒出尘。诚如元人俞庸所赞:“(陆游)字画遒劲,犹跃龙凤翥,鹏搏鲲运。对之精爽飞越,诚久所未见也。”
从整体气息看,正如前引陆游诗所述,出入晋唐,接踵前朝,作品参以今草、章草笔意,尤其受张旭、杨凝式、苏轼诸家大草和行书沾溉良多。其气势之雄健、行笔之流转、意态之洒落,近于杨凝式的潇洒简逸;而作品中沉郁顿挫、蕴藉浑厚之美则与东坡最为契合。试取苏书《祭黄几道文》墨迹比较,点画之重拙、结体之宽绰、气息之天真烂漫如一脉所承。正如曹宝麟评道:“放翁书(指《怀成都诗》)有郁勃雄豪之气,却又不失敦厚理智,因而其风格大致只介于杨凝式和苏东坡之间,还带有较多的时代流风。”当然,陆游生性狂放,并不刻意求工,认为“古来翰墨事,着意更可鄙”(《醉中作行草数行》)。
他是在不经意间汲取前贤所长,融入个人思考,形成“无法之法”,锻就一家体势。诗人更是借笔墨抒怀,可歌可谔、不平之事,一寓于书。正如陈振濂等先生指出:“陆游的书法观显然承继着‘放逸’思想的,而且更带有韩愈的‘不平之鸣’的气概,这就是主观表现产生偏欹后对书法取向的影响。
正如苏东坡诗评韩愈书论:‘忧愁不平事,一寓笔所骋。
’这种书法精神的深沉力度,成为陆游书法思想的凭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