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展览:詹庚西及其花鸟画艺术
写字与书法不是一回事
写字这门功课跟书法这门学问,我在青年时代是分不清楚的。念中学时看到别人字写得好,尤其是老师们的字,心里就想:哎呀,书法写得这么好!因为分不清书法与写字是有区别的,而且自己心目当中的所谓好的标准,就是功夫扎实,一点一画,整整齐齐。
我曾经在不到20岁时,去拜访任政先生,恰巧见到任政先生给一个学生临摹的《兰亭序》,我瞥了一眼,一下就被吸引住了。可是这个学生要先走了,于是在这个学生出去了大概两三分钟后,我也找了一个借口,跟着就追了上去,急不可待地看了以后,好佩服啊,字居然可以写到这一步,简直是铁画银钩!我当时看到那个《兰亭》临本,甚至觉得比王羲之写得都好啊!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段幼稚的认识,真觉得可笑。然而,我们都是从那种懵懂的状态走过来的。
朱耷行书临艺韫多材帖册
你的识见要高,除了你原本的才气天分好以外,如果没有识见这个前提,那么只具备才气天分当然是不够的,学书法难就难在这。我们可能听到有这么个说法:“在老年大学学画画,学五年,也许就可以出来卖画了。”然而你如果学十年字,恐怕都还入不了门。因为书法原本是比较抽象的东西,它的标准往往也不一致,不具体,尤其在叙述上很难清晰分明。我在博物馆书画馆经常会碰到一些观众,他们知道我是馆里的工作人员,就会拉着我问:“老师啊,这里的有些字,我看来看去也还是觉得不好看,您给我们讲一讲它们到底好在哪里啊?”要答复这么一类的问题,恐怕要牵涉到书法美学的专门话题,恐怕需要一堂课的时间,我并不是危言耸听啊。
书法跟写字的不同在哪里呢?写字只是把它写端正,写整齐,它的作用让看的人能看清楚、谈明白,顶多再加一个赏心悦目,写字的功能到此为止了。但是书法却不同,书法不能按照自己惯有思维来看,看得顺眼的,你就觉得它是好书法,看不顺眼的,就说这个字怎么写得这么蹩脚,我也写得出来。这个你倒大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写出来。所以在我们平时的学习当中,的确要运用一些方法,比方说比照的方法。这个比照不能是异类比照,它要同类比照,同样写工整一类的字,你把它们作为一个大类别,再从中比较,此中的高低就区别开了。谢稚柳先生有时候跟我说到书法的话题。他说自己在书法上不曾下过很大的功夫,当初写陈老莲的字,原因也是为画画所需,陈老莲这路的画要这一路的字才能配得上。谢稚柳先生的书风逐步演变,由陈老莲那一路又楷又行的书风居然一下子变到了纯粹的《古诗四帖》风格,这个变化是非常难的,当然谢稚柳先生在艺术上的才分向来是一致公认的。但是作为书法,如果你光靠眼睛看,自己不去动手的话,恐怕你无法再往前走一步,常常我们看到的是他人已经写成的完整的书法作品,譬如说谢先生写的《古诗四帖》是如何如何的好,谢先生在背后所下的功夫是别人不知的,不然不下功夫便显出高度来,那是再聪明的人也走不到这一步的。
我写的字虽然跟别人不大一样,对于“度”的把握有多好也不见得。我只是一直在写,一直在思索,一直在看一些好的作品。古人的好作品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怎么去学习他们也可以有许许多多的方法,但重要的是能抓住那些现象背后的本质。南朝的王僧虔曾经讲过八个字:“神采为上,形质次之。”这八个字纠正我们一些认识上的偏差,比方说我们写字往往会注意用笔的周到,间架结构的周到,那么,你对神采如何看?因为神采是无形的东西,是很难说明白的东西,所以书法创作难也正难在这里,使你难以琢磨,只能在形质、形态上去把握它。柳公权一个横划从起笔、运笔到收笔,很有特点,你就照着它一笔一划地写,可以写得很像,但是即便写像也只是“形质次之”的问题。你还要找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神采。如果你对书法一知半解,或者你学习书法的时间很短,我可以断言你说不清楚什么是神采。但你既然接触了书法,就必须得明白神采是什么。古人有很多书论说得非常深刻,所以我也建议大家在学习书法的时候,可以多读一读古人的这方面的论述。看看明代的董其昌,他有很多话对我们很有用,有一节他说:用笔要干干净净,才能做到含蓄。听起来很矛盾,但是我们去体验一下,就会知道董其昌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我们对书法创作既不能不花功夫,但是又不能一股脑闷着头就去写,这样的话恐怕很难写好。
有一次,有人跟我辩论,字写到纸外面去了,写得行不行啊?我就跟他犯着急,我说这个写到外面去无所谓的,关键是这个字,第一,笔性好,就像唱歌,音色特别重要,这是别人学不了的,对音乐的敏感性,也是别人学不了的。第二,他写的这一路不少人都写过,但是能写到他这么风格鲜明,笔调肯定,而且气格很高的几乎没有。鲍老师的书法难在哪里,难在他取法的字源太有限,一个礼拜的粮食却要你吃一个月。帛书的字数原本不多,要创作的对象却又是无数个字,要把无数个字表现得轻轻松松、自自然然、而不露挪移和描摹的痕迹真的很难。作品要有高度,如果太通俗了,艺术的含金量肯定就有问题了。不见得大家都懂毕加索,不见得大家都懂德彪西(作曲家)啊。尖端的艺术只是一小块领域,尖端的艺术家始终也只是一小部份。人们常说的阳春白雪,也许就是此类比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