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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美术经典中的党史延安火炬「延安油画」很多人还不知道,现在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文 / 郑 工
内容摘要:“到民间去”的口号从五四新文化运动喊起,至20世纪40年代的延安美术再次提出,其文化内涵和艺术实践方式有变,作用也不相同。本文围绕着民间化、民族化和现代化三者关系,比较林风眠的民间观念、鲁迅的底层路线及延安美术“为工农兵服务”的创作理念,从主体思想重塑和主流话语的整合,着重分析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延安美术的历史状况,包括其调动民间美术资源,以“利用”和“改编”的方式创造新年画,并在民间性与民族性的交互中,打开一条新的发展路径,形成延安美术的传统。
关键词:延安美术 民间性 民族性 主体性
一、引子:到民间去
“到民间去”,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一个响亮口号,影响广泛。特别是具有进步倾向的知识分子,在不同学术领域纷纷开辟各自的发展路线。如文学界的白话文运动、史学界的新史料学,都面向民间,汲取现代变革的历史资源。1942年5月,中共中央宣传部主持召开延安文艺座谈会,毛泽东前后两次讲话,号召文艺家们到生活中去,创作为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为抗战服务,为人民服务。以人民为主体的思想意识,以及走向民间探求艺术发展新路径,就成为这一时期延安美术的两大热点。
“到民间去”的话语主体是知识分子,但已包含着主体转向的趋势。向民间学习,让底层文化向上流动,都是居高临下的文化表述,可结果是什么?何谓“礼失求诸野”,为什么艺术史上的范式替变总与民间发生关联?
精英文化一旦停滞不前,会再度沉潜民间,从中获得新的动力,似乎是一规律。新文化运动中,刘半农发起征集歌谣运动,顾颉刚随之考察民俗和民间文艺,进而辨析古史,获得新视角,再论圣贤文化和大众文化。鲁迅提倡新兴木刻运动,而木刻版画长期以来就与刻书业相伴,是民间美术的一个流行样式,且与民俗相关,如纸马之类。20世纪40年代,张大千去敦煌临摹壁画,董希文去敦煌临摹壁画,还有不少艺术家都去了敦煌,激发自己的创作灵感,更新自己的创作理念。1949年之后,这类例子更多了。五六十年代,组织艺术家下乡下厂体验生活,采风创作;六七十年代,农民画兴起;八九十年代,新潮美术兴起,徐冰的《析世鉴》、吕胜中的“抓髻娃娃”,又是一例。民间美术资源被不断激活,民间性与现代性,讨论不断,焦点就在文化主体的关系。
作为社会精英的知识分子,在现代社会大变革中何去何从?这一问题的背后揭示的就是主体地位问题。五四新文化运动,知识分子是启蒙者,是大众的代言人,而美术家深入民间采风,是为其呐喊,让其觉醒?还是在艺术创造上,寻找一种新的语言样式,推动时代之变?
林风眠 北京街头 布面油彩 1927
二、平民意识与阶级意识
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前,有两个事例可关注:一是林风眠倡导的“艺术运动”,二是鲁迅推动的“新兴木刻运动”。林风眠于1925年冬从巴黎回国,次年初就任国立北京艺专校长,1926年创作油画《北京街头》(又称“民间”)。1927年创作油画《人道》;之后又有彩墨画《痛苦》(1929)及油画《悲哀》(1934)等作品。1927年5月11日“北京艺术大会”开幕,出现了“打倒模仿的传统的艺术,打倒贵族的少数独享的艺术”“提倡全民的各阶级共享的艺术,提倡民间的表现十字街头的艺术”等口号;6月3日大会闭幕,有邓以蛰的演讲《民众的艺术》。之后迫于政治压力,林风眠辞职南下,在西湖创办国立艺术院(后改名国立杭州艺专),继续致力艺术运动,成立“艺术运动社”。另一事件,即1931年夏鲁迅应邀为“一八艺社习作展览会”的画册写了一篇“小引”,开篇即曰:“现在有自以为大有见识的人,在说‘为人类的艺术’。然而这样的艺术,在现在的社会里,是断断没有的。”(《二心集》)。所谓新旧对错,都源自各自不同的立场,其中蕴含着阶级论的观点。该画册有林风眠题名,还有一篇学生们的“自序”:“我们要振起中国艺术的贫困与颓靡;要使艺术与人生成为不可互相缺少的联系。”〔1〕而且,展览会中有几幅杭州国立艺专学生的木刻作品。此后,不少“无名的”青年木刻家们加入左翼美术运动,为普罗大众而创作,举办展览,形成一股新势力。正是这么一批木刻青年,自抗战爆发后,陆续奔赴延安,集中在鲁迅艺术学院美术系,依然以表现现实、唤醒民众为己任。
这两个事例之间有联系,都走民间路线,但随着自身角色的变换,林风眠的平民意识与人道主义思想与其艺术理想的关系在发生变化,五四时期鲁迅的启蒙思想及后来阶级意识的转向,从底层发声,乃至在“中国式”现代美术发展道路问题上,都可以继续展开讨论。而这些,同样影响着那一时代的美术青年与艺术人文。
江丰 念书好 木刻年画 26×18.7厘米 1944 中国美术馆藏
三、主体位置与话语方式
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文艺“为工农兵服务”成为首要问题。这时,文艺工作者的思想与立场都面临着转变,主体的位置变了,不再是教育者而是受教育者,不再是代言人而是宣传员,不再是你和他的关系,而是你和他们的关系,或我和我们的关系。主体的重塑,让个体的自我意识消失在群体的族群意识里,以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方式,消解主体的文化身份,颠覆知识精英的话语霸权,不再如鲁迅所言的“自以为大有见识的人”。
主体重塑首先是自我教育,其次便是艺术实践,进而遇到的不仅是表现对象的主体性问题,也不可避免地遇到艺术的表达方式,即形式语言。这关涉到艺术的本体,民族与民间的关系再次提出,但与五四时期不同。有人以为此时是以“人民性”重建“民族性”,并“在创作实践中,以民间文化为重要资源,创造了延安文艺新形态:以民歌为诗,秧歌为剧”。〔2〕且不论何以为诗,何以为剧,其与民族传统文学与音乐的关系如何调整,但陕北民歌与秧歌确实一跃而入,成为延安文艺的主流形态。比如被改编后的《东方红》,传唱至今;秧歌从陕北一路扭到北平、上海,乃至广州。这在理论上有两种说法,一是“喜闻乐见”,二是“旧瓶装新酒”。延安美术在指导思想上同样如此,具体情况却不相同。陕北民间美术资源,最丰富也极具特色的是剪纸,延安的美术家可以采集,如艾青、江丰选编的《西北剪纸集》(上海晨光出版公司1949年版),就是延安鲁艺美术系在1943年后下乡收集的成果。另一种民间美术资源,就是年画。年画本来就是“招贴画”,这给战时美术宣传提供了一个非常合适的渠道。
剪纸与年画,是延安美术走向民间的新路径,而“改编”则是创新的法则。剪纸,被“改编”后成了“新木刻窗花”;而新年画创作,最有特色的还是套色的木刻年画。毕竟延安美术的主体是木刻家,并以30年代新兴木刻运动的参与者为主,主流形态也是木刻,其流行样式有独幅版画、木刻组画及连环木刻。早期利用民间年画进行创作的,1939年有沃渣的《春耕图》;1940年春,鲁艺木刻工作团在太行山区也创作了一批新年画、套色木刻;1942年之后,新年画创作就迅速铺展开来,并且从节庆的特定时间点走出,成为更普及的招贴画形式,至1943年达到高潮。〔3〕这是一场新的历史变革。
回到形式语言的本体上,木刻依然是延安美术的主体及主流样式,但剪纸与年画深刻影响了延安木刻。清除“阴阳脸”“麻子脸”只是一例,重要的还是创作主体的历史观和艺术价值观发生了变化。五四启蒙的现代变革框架,是西学为体,也关注民族形式,以30年代为盛,林风眠如此,鲁迅也不例外。以鲁迅所言,木刻是“中国的古刻”,提倡新兴木刻是让木刻回家,但他所引以为鉴的,却都是西方近代木刻。西方的现代知识与中国的民间知识,在1943年的延安碰撞了。新的与旧的,现代的与传统的,精英的与大众的,历史如何翻转?价值如何体现?当时延安美术界在理论上也出现一些争论,并不深入,也没涉及上述问题,但作品上的反映却十分直接。
古元 人兴财旺 木刻年画 32.3×22.6厘米 1944 中国美术馆藏
四、民间性与民族性
在民间年画的“利用”与“改编”问题上,有两组木刻可以比较。一组是1944年的三幅木刻年画,分别是江丰的《念书好》,古元的《人兴财旺》和力群的《丰衣足食图》。另一组是1947年的三幅木刻年画,分别是王式廓的《改造二流子》、张仃的《人民翻身 兴家立业》及金浪的《慰问军属贴春联》。
第一组作品都利用民间年画的基本图式,只是在图像符号上进行不同程度的改写,将政治话语介入民俗语境,图像的叙事与说教功能照常发生作用,即所谓“旧瓶装新酒”。可原本各有个性特征的三位木刻家,在语言形式上却被高度同质化了。这一问题可暂时不论,我们再认真看看这三件新年画,是否有许多剪纸的形式因素存在?我们再认真想想这里是否还有“外国的良规”?而且,作品利用民间剪纸处理图像的方式,迅速清理了那些明暗造型因素,还原二维的视觉空间,其手法干净利索。
第二组作品虽然以年画称之,实则已脱离旧年画格式,“改编”为具有叙事功能的主题性创作。这些均是套色木刻,但绘画性较强,尤其是人物造型及轮廓线,近乎传统的中国画,可见其笔法。此时,年画这一概念的内涵已经扩展了,乃至1949年4月徐悲鸿看到王式廓的《改造二流子》时,依然将其归入“年画”展览。〔4〕王式廓原为油画家,张仃擅长漫画,金浪到延安鲁艺之前学的是中国画,他们都没有介入30年代新兴木刻运动。不知是专业背景的缘故,还是时代使然,这三件木版年画的整体风格比较接近,明显与前一组作品拉开距离,接近民族的传统绘画,但个人风格也不甚突出。
王式廓 改造二流子 木刻年画 16.4×25.6厘米 1947 中国美术馆藏
同样都是民间年画,为什么某种形式好“利用”而另一种形式易“改编”?究其因,一在于格式框架,二在于话语模式,三在于语言特征。如果年画的格式越固化,只能利用或局部改编,如灶王爷、门神或春耕图之类;如果年画的话语模式越流行,只能借用或局部改写,如招财进宝、竹报平安、喜鹊登枝之类;如果年画的语言特征越突出,也只能挪用或局部拼贴,如石榴、佛手、莲蓬、莲花、鱼等图像。因为固化、流行及相应的特征突出,易于为大众所接受,且语言趋向符号化,讲究寓意与象征,通俗易懂,因为艺术家的个性难以进入,艺术创新只在于变换符号或转变意义指向,不能改变话语框架,难以触及个人手法,1944年的延安美术多受困于此。1947年的新年画创作破解了这一局面,不再那么强调民间性,而突出其绘画性和主题叙事,创作的空间扩大了,但依然在“民族形式”的大框架内,以线造型。这一调整,解放了个性,激发了艺术家的创造性。
自1947年后,延安美术的发展路径越发开阔,如古元的套色木刻《人桥》(1948年),王式廓的油画《参军》(1950年),都是其个人的代表性作品,也有时代特色。而1947年的年画模式,在50年代初达到创作高峰,出现了林岗的《群英会上的赵桂兰》(1951年)、姜燕的《考考妈妈》(1953年)等。林岗就是华北联大美术系的学生,1949年随学校并入中央美术学院,之后毕业留校。到了50年代末,这种年画模式渐次消停,工人画、农民画、士兵画陆续兴起,与学院的精英美术分流。而且,工农兵的绘画在发展过程中,主体身份在变,话语方式在变,其文化属性也在发生变化。
金浪 慰问军属贴春联 木刻年画
五、结语:延安的传统
民族美术包含着精英文化,而民间美术则属于大众文化。五四时期启蒙知识分子的民间路线,是对传统的精英文化批判而开启。林风眠和鲁迅都有这种批判意识,但关注点不同。如鲁迅关注民间似乎在于木刻这一形式,并要借助西方现代文化,赋予木刻以创造性的活力。而延安美术则借助大众化的民间民族美术形式,如剪纸与年画,赋予新木刻运动以创造性的活力,而且是在本体语言层面上推动其发展。
延安美术传统的进一步延续,就是1949年兴起的“年、连、宣运动”。年画、连环画、宣传画,三种不同的体裁被捆绑在一起,是延安美术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主体性话语的再次重塑。比如宣传画的政治话语,与三四十年代新兴木刻密切相关;连环画的大众话语,与三十四年代连环木刻、木刻漫画密切相关;新年画的民间话语,就是40年代延安木刻家向民间学习的结果。从而政治的、大众的、民间的话语被整合在一起,在叙事方式与图像表达上融会创新,并以群众运动的方式向社会推广。三者在专业话语上的聚合点,就是木刻,而且是由新兴木刻而发起。话语整合,涉及到主体也涉及到形式。
由此可见,延安美术有着承前启后的历史作用,既接五四时期的启蒙文化,又后续为新中国的“人民美术”。在这一过程中,民间化、民族化与现代化常常相互触动,不断推动主体观念的变革,也不断促进形式语言的革新,呈现“进步”的力量。在现代文化的发展向度上,40年代的延安美术可以说是“向内转”及“向下看”,但绝不是单一的或不变的,不可能“内卷”或“躺平”。向下不是目的,普及是为了提高,全面提升艺术的品质才是方向。
注释:
〔1〕《一八艺社习作展览会自序》。又引见于《一八艺社之过往与将来》,《亚丹娜》1931年第1卷第5期。
〔2〕卢燕娟《以“人民性”重建“民族性”——延安文艺中的“民族形式”问题》,《文艺理论与批评》2014年第3期。
〔3〕关于这一时间点,可参照三种说法。一是“发动许多木刻作者积极参加新年画创作,是1942年冬季开始的”。见江丰《回忆延安木刻运动》,《美术研究》1979年第2期。二是“1943年以后,边区政府大力推动新年画的创作与出版工作”。见陈叔亮《回忆鲁艺》,邹雅、李平凡编《解放区木刻》,人民美术出版社1962年版。三是“1944年大量印制年画”,见王曼硕《绘画和现实生活的关系——介绍延安鲁艺美术系的绘画教育》,沃渣编《新美术论文集》(第1集),东北书店牡丹江分店1947年版,第9页。
〔4〕徐悲鸿《介绍老解放区美术作品一斑》,原刊《进步日报》1949年4月3日。王震编《徐悲鸿文集》,上海画报出版社2005年版,第145页。
郑工 上海大学上海美术学院特聘教授、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本文原载《美术观察》2022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