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展览:詹庚西及其花鸟画艺术
技艺的出现昭示着文明的诞生,是人类改造世界的先决条件,是区别人与其他生物体的根本所在,也是支撑起现代文明的原初基石。当人类始祖开天辟地打造出第一块石制工具时,就标志着技艺的诞生,它是手脑协同工作的产物。经过无数代先辈积累与传承,今天人类所掌握的技艺已经非常完善,广泛地运用在各行各业生产创造活动中,当然也包括艺术。
创造技艺的最初目的,是为了提高生产力,乃人类运用自身智慧与大自然抗争的结果。随着知识与经验不断地积累,最初的简单手上技艺逐渐演化成复杂的系统化生产技术。特别是进入工业时代以后,生产技术早已不是单个个人可以全部掌握的,而是需要集群化的分工合作,才可能得到最大的生产力。而当代生产工艺,早已不再是简单的流水线分工,更多地依赖于科技与管理手段。从最初的手工技艺到当今时代高效率的生产技术,体现人类对知识与经验运用上强大的创造力。
技艺的另一个发展方向是精细手工艺。无疑,精细工艺的出现是基于人类对美好生活的追求。特别是阶层分化后,权贵们对奢侈品的兴趣日渐浓厚,于是便刺激工匠们不断打磨手上的技能,以便制造出更为精巧的装饰工艺或实用工艺品。对工艺与技巧的极致苛求,常常要不惜投入高昂成本,这与需严格控制成本的生产技术非常不同。在某些情况下,我们也可将精细工艺品制作称为创作,但它更多遵循程序化技术方案,而非自由创造。如我们今天见到的牙雕、玉雕、唐卡绘画,甚至包括一部分中国画、油画在内都属于精细工艺的范畴(尽管某些情况下也有少许创作成分)。重技巧、轻创作,强调工匠精神是精细工艺制作的基本特征体现,其生产消费级奢侈品的使命在今日社会仍具有非常重要的商业意义。
艺术创作与精细工艺制作常常被人混淆。从广义角度上讲,工艺品也可称为艺术品(事实上当下大部人都这么认为的),但与人类追求精神巅峰的艺术创作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不可否认,艺术很大程度上脱胎于工匠技艺,一些早期的艺术家原本就是工匠出生。如米开朗琪罗出生于石匠,切利尼是个金匠,中国古代画家如阎立本、仇英及近代的齐白石都是工匠出生。由此可以得知,艺术家创作时运用的技巧与工匠手上的技艺并没有本质的区别。那么,艺术创作与工艺制作的区别究竟在何处呢?
工匠在制作工艺品时,更多依赖于手上的熟练技巧,去生产出一个新的手工产品来,尽管每一件成品之间也存在差异,但遵循的程式套路基本一样的。长年的重复制作,让工匠们掌握了非常熟练精巧的技艺,积累了丰厚的经验,一个优秀的工匠可以创造出让常人不可思议的杰作。必须注意的是,工匠在制作产品时也不可能完全重复上次的工艺,而必须按材施艺。如玉雕工匠常常就得面对成色非常糟的翡翠原石,因为没有顾客愿意拿一块高品相(如冰种)料子来做摆件,而是寄望你能变废为宝。这时,一个经验丰富、技艺高超的工匠就会认真分析手中的石料,充分利用自然纹理和杂质的特性,最大限度打磨出一件高价值的工艺品。在这一制作过程中,投入的思考与创造才智,往往比那些每天只会绘制几个重复图案的书画家多得多,但我们仍只能称其为工艺品(绝不是因其是玉雕)。虽然作者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才干,但从最终作品看上去,仍是受缚于其从长期训练中得来的形体符号塑造,而非自由发挥创造性才能。其他工艺领域,如唐卡绘画,由于其本身是一种神像制作工艺,必须严格遵守宗教教义所规定造像法则,不得越出雷池半步。唐卡是本书作者目前所见过最工匠化的绘画种类,当自己第一次见到藏族画师在勾好线稿的白布上全神贯注上色时,就不得不被其工匠精神所折服。但是,即便其因神秘宗教色彩、精致的工艺和昂贵的原料备受市场追捧,仍不能将其视为创造性艺术。
在目前市场追捧和文化传承扭曲的情况下,艺术界也有不少人鼓吹工匠精神,但个人认为艺术创作与工艺制作还是应该有本质区别。如2017年四川美院在中国美术馆搞的师生作品展览,虽然其中不乏优秀之作,但整体视之还是觉得普遍偏向于工艺性制作,轻创作、轻文化内涵,缺少精神性的东西是主要特征。其实这种现象并非孤例,目前中国的学院派教育和官方美术中,偏重技艺的现象太过普遍的。或许,真是吴冠中当年预料的那样,未来的艺术大师就该出自民间,而非庙堂。那么,我们不禁要问,艺术创作究竟应该是什么呢?
从技艺到艺术,或许是一条漫漫长路,或许是转念一霎的觉悟,究竟何如,全在人为。艺术是什么,是的美的印象么?当然不是,自然界那么多美的事物,我们都不能称其为艺术,因为没有人的创造,没有灵魂的超越。艺术是人走向文明高峰的精神觉醒,是坦然面向生命真相的自性挥洒,是文化沉淀到一定厚度时的自然喷发,是灵魂的狂舞。没有攀登文化巅峰的勇气,没有对极致自我超越的追求,没有生命世界的无限激情,没有推动文明进程的气量,又怎能奢谈艺术呢?是的,现在很多人打着艺术的旗号卖乖取巧,借着艺术的软梯博取名利,把艺术行业当成可以自由搏杀的战场,但这些与那灿放永恒光辉的精神居所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从技艺中走过来,但真正的艺术都是技巧之外东西。技艺,对一个成熟的艺术家来说只是一种辅助性手段、一种工具,在掌握熟练技巧之后,就必须从中超脱而出,而不是被其束缚。东方传统艺术讲究书法功底,讲究从临摹而来的形体塑造能力。可即便你将这些练得再熟练,不能从中超越,都避免不了沦为画匠的命运。而西方传统艺术要求从基本素描训练开始,这样的练习虽然艰辛,对于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普通人来说,只要能持之以恒,还是可以做到画得很像很精细的水准,但那就是艺术吗?希特勒当年在绘画上可谓费尽苦心,可为何维也纳美术学院的教授们就不愿录取他呢?并不是那些教授像我们今天的美院教授那么迂腐,而是从他的作品中实在看不到一个艺术家必须具有的灵性。回头来说,当代艺术的技法语言是如此的丰富,若你亦步亦趋跟在别人后面,把获得模仿抄袭的本事奉为至宝,那又与艺术创造有什么关系呢?
在科学技术和经济文化都高度发达的今天,手工技艺越来越多的退出人们的生活视线,现实世界的单调迷惑着唤起我们对手上技能的不解情怀,这并不难理解。但你若要将精细工艺制作当成至高无上的艺术进行顶礼膜拜,还是太过滑稽。人类文明一直所追求的,都是那永恒的精神巅峰,都是对前人的不断超越,对未知世界的永无止境探寻求索,而非停留于精巧手艺上。
作者:杜洪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