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坊河湖文化书画摄影优秀作品展开展
孙以煜 苏联版画收藏家
谈起收藏的初心,我觉得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意识到了苏联文艺承载的中、俄两国几代人的现实主义文脉。就绘画而言,无论今天的绘画如何地多元与多象,都无法规避历史给出的这样一个事实,由苏联版画诱发的革命美术,对中国与俄罗斯现实的关照。当下有一句脍炙人口的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什么是我们革命美术与创作美术的初心?在我看来,无疑是苏联版画。
2002年,我开始收藏苏联版画,16年来,一共打捞淘买到2万多幅。十月革命一百周年,我被俄罗斯大使馆邀请,办了一场苏联版画展,与会的中俄专家学者无不为之震撼。俄罗斯大使杰尼索夫对这次展览评价很高,他说,一个忘记历史的民族是没有希望的民族,我们面对着这些图像,是苏联历史的一次呈现。
俄罗斯的一个公使、文化参赞,私下里和我聊起这些版画的来源,还和我拥抱了一下,对我说谢谢你,你做了一件对中国和俄罗斯非常重要的事情。除了他之外,中央美院版画系的教授杨先让先生和奥运会开幕式的总编导、千手观音舞蹈的编导张继钢先生。他俩在不同场合,跟我说了几乎同一句话。“你知道吗?你做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你以一己之力打捞了一部即将消失的苏联美术史。”
版画的种类与苏联版画
版画在年轻人心中可能已经比较遥远了,在全球艺术领域,在多元的艺术场景中,其实它从来没有弱化过,也从没有淡出过。就不说国外,国内的大学美术教育的学科排序,到目前为止,版画仍与油画、国画并列。
上世纪70年代,我插队的时候,认识了一位从延安鲁艺过来的版画家力群先生。他给版画在中国美术教育学科的排序是这样说的:过去是油画、国画、版画、年画、连环画、宣传画,“油、国、版、年、连、宣”。现在我们应该把它调过来,应该叫“年、国、版、油、连、宣”。为什么这样排?力群先生是从延安过来的第一代中国革命的美术家,他受毛泽东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影响非常深。所以他感觉人民喜欢的、老百姓喜欢的,就是最重要的。而年画恰恰就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一种美术形式。所以按照他的排序,他把年画排在了第一位。但大学美术教育的学科排序有自己的学科的规律,所以具体到学术方面的,我们不去谈它了。不论怎么排,版画在美术教育的学科排序里面仍然是前三位。
大学美术教育前两年的基础教育是不分科的,不论是油画、国画还是版画,前两年的基础教育它都是一样的。比如素描、造型、解剖、透视什么的,这些在前两年都一样。到第三年,大学美术系才开始分科。根据学生的不同情况,分到油画系、国画系或者版画系。不同的是什么?分到版画系的学生,多数都是要求数模技术好、造型能力强。版画对绘画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你要做版画,首先要学会绘画。如果大学的基础教育,比如绘画的技术没有做好,进入到版画的创作几乎是不可能的。
版画看似小众,却是任何一种绘画都无法堪比的,因版别多样而形成的审美丰富性,是其他形式绘画达不到的。所谓版别就是根据板面雕刻,根据制版使用的不同材质划分,有木板、铜板、石板、丝网版、麻胶版和综合版。
下面我想重点说一说苏联版画。过去很多人一提起苏联版画,总想起高大上的领袖、革命战争,是因为当时条件所限,我们只选择了对革命宣传有用的部分。
2017年,崇文书局从我打捞的2万幅苏联版画里,选择了一千幅,出了一本书《偶拾拈花——苏联老版画原拓收藏笔记》,并在武汉的时光书屋搞了一次读者会,组织者把里面的作品打印了出来。很多与会者看后非常惊讶,感叹,版画也可以这么美吗?是的,可以这么美。所有人看到展出的版画,恐怕都有这样的感觉。
我收藏苏联版画的缘由
那么,我为何会收藏苏联版画?什么原因,让我用十几年的时间来做这件事?
俗话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九岁的时候,正好赶上文革初年。因为家庭出身问题,我和孪生弟弟被当时成立的红小兵组织排除了。我和我弟弟在班级里,文艺和体育都是出类拔萃的,凡是有活动,肯定都是在最前面。偏偏红小兵组织把我们排除在外,这对我们内心的打击非常重。
父亲意识到了,他把我们送到了单位里一位画师那儿,让我们跟学做巨幅领袖肖像画的制作。到了画室里,看到了满地的油彩,满室的松节油的味道,我们有一种莫名的兴奋。这时我们通过把一幅很小的画,打上格放到了画布上,画师画上具体的形象,有大面积色彩需要评图时,交给我们来做,我们的心里获得了一种愉快。这时我发现,画师在白天在临摹巨幅领袖画像的复制品,晚上他就临摹一群拉纤人的油画。他告诉我们,这个画家在苏联,他叫列宾,这幅画的名字叫《伏尔加河的纤夫》。苏联、列宾和这群拉纤的人,在我脑子头扎下了第一个印象。
我们学画是在文革初年,这时在东北边陲,几乎家家窗户上的窗花,一夜之间全变成了葵花向阳、太阳升起这样的文革符号。我和弟弟因为在画室里学画,周围邻里也知道我们喜欢画画,所以我们放学后,经常被邻里请到家里,在窗户上画葵花向阳、太阳升起。现在回想,它们也是最初的版画。
有件事对我和我弟弟影响非常大,我父母所在的兵工厂是一个万人的大厂,他们有一个职工食堂,要画一幅墙一样的大画,把马恩列斯毛的英头像,打格放大到一个画板上。兵工厂职工食堂,每天都有上千号人在那里吃饭。我和弟弟在做这幅画时,周围人水泄不通。有一天放学回来,我们想看看画好的画挂在墙上的效果怎么样。这时我们看到,很多职工在手里拿着饭盒,边吃饭边在那议论。他们说,你们知道吗?这幅画是两个九岁的孩子画了,这幅画比这两个孩子都要高三倍左右。
这件事就把我们因出身问题造成的心理阴影全部消除了。我们莫名地获得了一种自信,我们是画画的,我们会画画,我们优越于同类,这对我后来的版画收藏也是潜移默化的因素。
1969年,我们和苏联因为珍宝岛边境领土事端打了起来。当时我父母所在的兵工厂,是苏联帮助建的,就被疏散了。我们随父母疏散到太原,也是苏联帮建的一个兵工厂。小时候的生活,苏联像一个影子一样,总是和我们有着密切的关联。高中毕业后,我插队落户做了知识青年,因为美术特长,经常被抽调到群艺馆和文化馆上课。正好是粉碎“四人帮”的时期,国家省里和地区的很多画家,走马灯似的到下面去采风去。我注意到从延安鲁艺过来的版画家力群先生,他在很多场合下,用他怪声怪气的声音重复,我们是从延安鲁艺过来的,是第一代革命的美术家。我们的版画是在鲁迅学生指导下,从学习苏联版画开始的。这些带有史诗性的提示,让我开始意识到,中国创作美术、革命美术和苏联版画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
苏联版画始终就像一个纽带在强化我的记忆,并且跟我的生活和工作始终在发生着联系。2002年,我受莫斯科中国文化医学科学院的邀请,莽莽撞撞地来到了这个曾经叫苏联的地方。俗话说,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一到了莫斯科,文化与自然把我深埋心底的苏联记忆一下就唤醒了,有种大梦方醒,如入孩提的感觉。当我在莫斯科普希金造型艺术博物馆,他们正在举办“俄罗斯巡回展览画派作品展”,当列宾的《伏尔加河纤夫》一出现,我突然就想到了童年学画的画师,他白天临摹巨幅的领袖肖像画,晚上临摹列宾《伏尔加河纤夫》的情景。
苏联美术和我生命历程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下子就被激活了。在这个语言不通的陌生环境里,除去工作,关注和寻访苏联美术遗存,突然就成了我工作之外所有的乐趣。当苏联时期的大家版画与绘画手稿进入我的视线时,就像上苍随手一挥撒向人间的财宝,最后尽数地落到了我的面前。一开始我的收藏目标并不是很明确的,只是盯着书籍封面插图手稿收集。后来,为什么把我的收藏目标盯到了苏联版画上来?
说起来也很简单,我在收藏过程中,突然收藏到1934年鲁迅出版的一本苏联版画集《引玉集》。通过这本收藏,我明白了在上世纪30年代,鲁迅把苏联版画介绍到中国的过程,鲁迅也是中国最早的苏联版画收藏家。
2008年5月,我到莫斯科的跳蚤市场去寻找版画。一位老人手里的两幅版画引起了我的注意。它们只有巴掌一样大小,但刀法细密程度和排线,黑白灰关系的处理,近景、中景、远景的透视关系和绘画性的表现,非大家不能的艺术性,一看就知道。老人说低于500美金不卖,我怎么讲价都不行。当下我没有买,回去后却对这两幅画魂牵梦萦。到周末我又去了,很快把它买回来。买回来后我询问俄国的同事,他们也不知道这幅版画的作家是谁。
同年10月,我回到国内,在北京潘家园的一个店里发现了《鲁迅遗编•苏联版画(引玉集)》。我翻的时候眼睛一亮,这个不就是我到处问询却没有找到的小版画的作者吗?原来那两幅小版画的作者叫密德罗辛,这两幅画竟然是鲁迅《引玉集》中的首位画家的代表作品。
我欲罢不能购买心理,商家一定是看在眼里了。当我问多少钱时,一本书,他张口就是5000块钱。我当时已经激动得无法按捺了,5000块钱也买了回去。买回去就如饥似渴地读。读后,我对鲁迅收集苏联版画的过程,有了一个相对细致的了解。鲁迅从上世纪30年代,用宣纸从苏联画家手中换版画作品。1931年到1935年,五年时间,他才换回了118幅。
书中,鲁迅的一段话,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他说,这些作品在我手头仿佛是一幅重担。我常常在想,这些原版的木刻画在中国只有一百余幅之多,在中国恐怕只有我一个人了。而但秘之箧中,岂不辜负了作者的好意?况且一部分已经散亡,一部分几招兵火。而现在的人生无定,倒不及薤上露,一旦相偕湮灭,在我,比失了生命还可惜的。
鲁迅作为中国新兴版画运动的倡导者,鉴于当时油画造价昂贵,印制困难,非革命青年财力所能及,他认为木刻是正合与现代中国的一种艺术。但因条件有限,鲁迅用宣纸换版画,五年的时间才只有一百多幅。所以我就想,他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换了一百多幅,那么现在我为什么不能沿着鲁迅的足迹,把这件事情做下来,来完善鲁迅的遗愿。这个想法让我兴奋起来了。《引玉集》这几幅小版画的打捞和考量,让我把打捞目标,集中到苏联版画上。
苏联版画的收藏成果
我从2002年开始,目光一直紧追苏联解体后散失在民间的版画遗存,倾尽所能地潜心淘买和打捞。到目前为止,数量已经达到了两万余幅,这里不仅有俄罗斯版画巅峰期的代表人物马岱,苏联套色版画创始人列宾的门生——奥斯特罗乌莫娃·列别杰娃,还有鲁迅先生上世纪三十年代向中国业界推荐的法伏尔斯基、巴甫洛夫、密德罗欣、冈察洛夫、希任斯基,以及苏联国家造币厂雕版大师阿菲洛夫、人民艺术家功勋画家伊格林、毕比科夫、茹科夫、日特科夫,总共近三百位苏联画家的版画原作和手稿,我基本上都有收藏。
同时我还收藏了1917到1991年苏联出版的很多美术文献,是为了考量方便和对这些画作,能够按图索骥,这个年代出版的苏联版画美术文献我都在收藏。
我是怎样一幅幅打捞版画的?
有些人问我,你一个不懂俄语的人,怎么做到的这些事?我能够做到,第一首先是做功课。我把俄语中苏联版画相关的词汇一一的都记住。比如苏联Советский Союз,包括版画гравюра。这些俄语我都记住了,以便于交流。第二,熟读美术史,为了解苏联美术在俄罗斯美术史上的成就和地位,这16年来,我利用飞机往返的八个小时,把俄罗斯美术史读了不下十遍。苏联版画和画家画作,在我的心目中完全有了清晰的认识。第三,辨认俄文手写字母和熟悉画家的签名。我买到了很多画家的原作后,把画家的原作拷贝下来,一个个辨认、不断地辨认、不断的翻读这些画作。画家的签名我逐渐就记到脑子里去了。所以我一看到很多画作或签名,马上就知道是谁的作品。
有次有个画商,他拿一摞画让我挑,我挑的过程中,突然发现两位人民艺术家的作品,翻着翻着就不由自主说出来了。我说伊格林,因为看到了伊格林的作品。这画商听到我说伊格林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又盯住这个画,然后把画抽出来放在一边。我翻着翻着,看到马多林的一幅作品,顺口又说出了马多林。他看了看我,把这幅画又放到一边去。我当时以为他是给我抽出来了,可当我把这些画看完,再拿这两幅画的时候,他把画按住了,然后说“涅、涅”,这个不能给你,我个人收藏了。我一看就傻了眼,说那不行,这是我挑出来的,如果你不卖给我,那么这些画我都不要了。这个画商听我这样一讲,眨巴着眼睛看了我半天,说卖给你可以,但不能是这个价格。就因为我说出了两位画家的名字,他把这两幅画涨了三倍的价格。这个过程就让我接受了一个教训,从这次经历之后,我在看到熟悉的画家,就不敢再说了。就这样,我买到了很多大家的版画。
苏联版画收藏的初心
我以个人的收入在大量的购买苏联时期的美术遗存,想把散失在民间的东西集中到我手里面来,最终来呈现一幅苏联美术史,所以也尽可能的多买、多打捞、多收藏。2013年后,我的苏联老版画、手稿集藏,因数量、规模、影响力加大开始形成概念。有媒体发问,你的收藏在中、俄两国藏界居于什么样的地位?说心里话,我不愿意接受诸如什么“中国第一”、“数量上超过鲁迅”,用这些概念来定位我的收藏。因为鲁迅先生永远都是我敬畏和仰望的先人和前辈,如果没有鲁迅的《引玉集》,也不会有我今天的苏联版画收藏。我的收藏定位在文献与手稿的方向上,用时之长、数量之多、考量之具体,在目前的中外藏家中还没发现有更甚者。
谈起收藏的初心,我觉得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意识到了苏联文艺承载的中、俄两国几代人的现实主义文脉。就绘画而言,无论今天的绘画如何地多元与多象,都无法规避历史给出的这样一个事实,由苏联版画诱发的革命美术,对中国与俄罗斯现实的关照。当下有一句脍炙人口的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什么是我们革命美术与创作美术的初心?在我看来,无疑是苏联版画。
来源:观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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