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收藏：食古纳新 瘦硬通神
比尼恩位于底特律的画室
75 岁的麦克阿瑟·比尼恩（McArthur Binion）正站在一幅未完成的画作旁边，左手的指缝间握着三支油画棒。他用右手拔出红色的那支，在纸上画了一条线，再把画笔插回原来的位置。
比尼恩拿起黄色画笔、蓝色画笔，然后再次轮到红色画笔，依次重复这个动作。这个熟悉的母题源自他对现代主义、极简主义、自我书写和身份认同的数十年观察——一个网格开始在画纸上成形。
比尼恩头也不抬，驾轻就熟。“我必须得完成已经开始的事情。”他说。他变换着画笔，急切地创造出线条。“这是我的荣光时刻。今天上午这儿才开业——作为一名成熟的底特律艺术家，这是我的第一个画室。”
比尼恩和 2021 年创作的两幅作品，
标题均为《视觉：耳朵》
尽管比尼恩从 20 世纪 70 年代早期就开始创作，直到近年来，他才渐渐声名鹊起，作品畅销。2017 年威尼斯双年展是一个转折点。策展人克里斯蒂娜·马塞尔（Christine Macel）选了比尼恩的七幅画作，他的作品吸引了画廊老板蕾切尔·莱曼（Rachel Lehmann）的目光，她的“莱曼·莫平”画廊（Lehmann Maupin）有八座分馆，横跨三大洲，与众多杰出艺术家签约。
“他的作品极为大胆，充满力量。”莱曼回忆道，“我一下子就爱上了。”威尼斯双年展结束两天后，莱曼飞往芝加哥，希望签下比尼恩。自从 20 世纪 90 年代早期开始，比尼恩就在芝加哥哥伦比亚学院担任美术教职，从事艺术实践。“我从来没听说过‘莱曼·莫平’画廊。”比尼恩说，“我不关注这些。一旦你想的都是画廊什么的，而不是作品本身，你就迷失了。”
麦克阿瑟·比尼恩，
《现代：古老：棕色》，2021年。
墨水、油画棒和贴在木板上的纸张，96*144*2英寸。
由艺术家本人及“莱曼莫平”画廊
（纽约、香港、首尔和伦敦）提供
2018 年，莱曼签下了比尼恩；第二年起，他的作品开始在画廊里展出。突然之间，他在香港、首尔和纽约都有了个人展，在艺术市场圈（瑞士的巴塞尔艺术展、伦敦的佛利兹艺博会）中也有代理。如今，他的画作在“莱曼· 莫平”画廊的售价从 30 万美元到 90 万美元，与过去形成了鲜明对比：多年来，他都自己担任销售代表。“如果你喜欢我，就开张支票吧。”比尼恩如此描绘他的销售策略。现在，就连奥巴马夫妇都开始收藏他的作品。（他们已经收藏了五幅，比尼恩说自己计划再给他们一幅。）
比尼恩的画作《天空中的芜菁橄榄》（Rutabaga: In the Sky）甚至在 2020 年的皮克斯电影《心灵奇旅》（Soul）中客串为公寓装饰。现实生活中，这幅作品则属于华盛顿特区的史密斯森非裔美国历史文化国家博物馆的永久馆藏。
《心灵奇旅》里主角 Joe 家门右边的画作，
就是比尼恩的《天空中的芜菁橄榄》
（Rutabaga: In the Sky）
去年 9 月 9 日，比尼恩的新展“现代：古老：棕色”（Modern:Ancient:Brown）在位于曼哈顿 24 街的“莱曼·莫平”画廊开展。
他的 11 幅大型作品，每一件都在开展之前就被预订了。比尼恩的新画作依旧以他的标志性油画棒网格为特点，网格在各色水墨之上铺开。他说这些作品探索的色彩范围比之前的任何作品都要广。
麦克阿瑟·比尼恩，
《基因：学习：零》，2014年。
油画棒和贴在木板上的纸张；84*84*2英寸。
乔伊纳/朱弗里达藏品
（The Joyner/Giuffrida Collection）
由艺术家本人及“莱曼莫平”画廊
（纽约、香港、首尔和伦敦）提供
在墨水和油画棒之下，潜藏着比尼恩所描述的画作的“下意识”（underconscious），这些影像对他而言很重要，或者与他相关，他将它们复制在 4×4 英寸（4 英寸约 10 厘米）的方形纸上，然后再将它们粘贴在更大的木板上。
纵观比尼恩的事业轨迹，这些影像包括：像他双手的形状、他的出生证明复印件、处以私刑的无名照片，最常见的是地址簿内页的复印件，20 世纪 70 年代到 20 世纪 90 年代之间，比尼恩用它来存储联系方式。这份文件按顺序清晰记录了他在那个时段的私人生活：拨过的每一个电话号码、拜访过的地址、维系或告吹的情感关系。［比尼恩结过两次婚。他和前伴侣、已故的剧作家兼作家尼托扎克·尚吉（Ntozake Shange）育有一个女儿；和第二任妻子、作家卡拉·让·迈耶（Carla Jean Mayer）育有一儿一女。］
比尼恩的大器晚成激励他回到底特律，这座养育他的城市。2019 年，通过建立“现代古老棕色基金会”（Modern Ancient Brown Foundation，简称为 MAB），他能够为这座城市里的艺术社群做出贡献。这个组织通过拨款、研讨会和驻地项目来支持底特律的艺术家们。
2021 年秋天，八位视觉艺术家参与 MAB 的首个驻地项目。项目持续三个月，物质津贴足够支持艺术家们生活一整个自然年。这些驻地艺术家也会受到来自比尼恩及精挑细选的客座导师们的指导和批评。比尼恩说他希望将这个项目发展为全国首屈一指的艺术驻地项目。“底特律拥有这种能量。”他说。
1951 年，四岁的比尼恩举家从密西西比的梅肯市乡郊搬到底特律。他和十个兄弟姐妹在城市西北边那个两居室、单浴室的房子中长大。他的父亲厄尔·比尼恩（Earl Binion）在凯迪拉克汽车工厂工作了 30 年，并且在社区教堂里担任助理神父。比尼恩的母亲玛莎·比尼恩（Martha Binion）为白人家庭做清洁工。“我们是街区里的第一户黑人家庭。”比尼恩回忆道，“我知道我不想当音乐家，不想当皮条客，不想当毒贩子。”
底特律曾经的教区，如今是比尼恩的
“现代古老棕色基金会”驻地艺术家们的住处
比尼恩报名了当地的韦恩州立大学，主修创意写作，专攻诗歌。“难做的事情比较吸引我。”他说。他的画作始终反映了一种对于物理线条的执着，这与诗人关心的事物十分相似。19 岁的时候，他从大学退学，搬到纽约，为一家由“哈莱姆青年机会无限及协同社区团队”（简称为 HARYOU-ACT）赞助的出版机构工作，它是由联邦政府出资的青年和社群赋权项目。
比尼恩的工作是下属编辑，经常要为出版机构的编辑做杂事。一天，比尼恩被派去给现代艺术博物馆的理事主席送包裹，这次递送改变了他的命运。它标志着他第一次参观博物馆的经历，第一次亲眼观看一幅画作的体验。他记得自己看到了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们的作品，并注意到其中唯一一幅有色族裔艺术家创作的作品——出自艺术家林飞龙（Wifredo Lam）之手——被挂在衣帽间旁边。
那一刻，比尼恩从完全不知道绘画还能是一条通途，变成了坚信绘画是脚下唯一的道路。他重新报名韦恩州立大学，选修了绘画课程，全身心投入工作，两年期间每周绘画长达 40 小时，既是为了追赶同辈的技巧，也是为了回应情感的召唤。尽管比尼恩的一位本科美术教授告诉班级同学们，他们当中大概不会有人能成为功成名就的艺术家。最终，比尼恩还是成为了首批毕业于颇富声望的克兰布鲁克艺术学院艺术硕士项目的黑人艺术家。这所学校位于密歇根州的布鲁姆菲尔德山丘（Bloomfield Hills）附近。从那之后，他离开底特律，搬到了纽约市。
麦克阿瑟·比尼恩，
《现代：古老：棕色》，2021年。
墨水、油画棒和贴在木板上的纸张（待定），
84*84*2英寸。
由艺术家本人及“莱曼莫平”·画廊
（纽约、香港、首尔和伦敦）提供
1973 年 11 月，在比尼恩搬到纽约仅仅三个月之后，他参加了一场由索尔·勒维特（Sol LeWitt）、卡尔·安德烈（Carl Andre）和罗纳德·布莱登（Ronald Bladen）在艺术家空间（Artists Space）策展的群展，这所位于纽约下城的画廊开启了数位知名当代艺术家的职业生涯。尽管，概念艺术、造型艺术和多媒体作品的流行度很快就超过了抽象绘画。比尼恩记得有人警告过他，他的风格代表了“一种老人的游戏”，他应该改变自己的方法。
20 世纪 80 年代初期，他也开始感觉到：纽约的艺术机构一次只愿意接纳一位黑人艺术家，让-米歇尔·巴斯奎特（Jean-Michel Basquiat）填补了他那个时代的单一席位。“一位黑人艺术家怎么要花那么长时间才能崭露头角？”比尼恩说，“简直匪夷所思。”
比尼恩仍然没有被劝退。他留在纽约，20 年来不断创作，有时需要开出租车贴补收入。1992 年，他搬到芝加哥，成为了一位颇有影响力的哥伦比亚学院教授，也成为了拉希德·约翰逊（Rashid Johnson）等学生的导师，同时画笔不辍。“和一位面临同样困难的黑人艺术家交谈，是我理解自己作为艺术家角色的核心。”约翰逊说。他记得比尼恩的指导从来都围绕着坚定不移的绘画实践发展。“他告诉我，到画室去，别来上课。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职业道德的品质。”约翰逊也欣赏比尼恩的意志力。“他一直认为成功即将到来。”约翰逊说，“我也一直都信任他。”
“麦克阿瑟真的非常严谨。无论在画室内外，他都努力工作。”艺术家斯坦利·惠特尼（Stanley Whitney）说，他们在 20 世纪 70 年代初刚到纽约时就认识了。惠特尼的发迹之路也与比尼恩很类似：作为一名抽象画家沉寂数十载，终于在近年来广受欢迎，作品销量大增。谈及近来黑人抽象艺术家群体的声望大幅提升，比尼恩说：“当下黑人艺术家身上发生的一切是一种修正。”
这些艺术家包括惠特尼、山姆·吉利安（Sam Gilliam）、查尔斯·甘尼斯（Charles Gaines）及已故的杰克·惠滕（Jack Whitten）等人。“现代古老棕色基金会”是比尼恩帮助黑人、原住民和有色人种艺术家们在比他本人更早的事业初期就获得优势和制度性援助的独家方式。“本质上，我想找到跟我一样的人，帮助他们明白自己是可以成为全职艺术家的。”他说。
“现代古老棕色基金会”运营着两个机构。在底特律西南部，那个在我们采访期间，比尼恩操着油画棒在纸上作画的同一间画室里，他也在此上课。他买下了三个相邻的地段，建造了一座现代主义风格的宅邸，人在城中的时候，他就住在这里。（他也保留了芝加哥的居民身份，持续在此创作大型作品。）另一方面，基金会的驻地入选者们将住在底特律东村一个翻修过的教区，该居住地由一对画廊老板夫妇安东尼·库里斯（Anthony Curis）和 JJ·库里斯（JJ Curis）租赁给基金会，他们的“图书馆街集合”画廊（Library Street Collective）及相关的公共艺术项目都帮忙塑造了底特律激增的当代艺术身份。“麦克阿瑟想留在底特律，这很能说明此地艺术社区的力量。”安东尼·库里斯说，“他本可以在任何地方做这件事情的。”
这个教区是库里斯夫妇带头的、更大的文化发展计划的一部分。基金会的两个空间都位于缺乏新兴文化和社群发展的社区。选择底特律西南和东村的地段，而非发展得较为完备的城市中心社区，代表了比尼恩和库里斯夫妇所重视的、有关底特律未来的发展想法。“对于底特律来说，它是一座占地约 360 平方千米的城市，这些社区需要相互支持才能共同繁荣。麦克阿瑟出身于此，他能够深刻明白那些需求。”安东尼·库里斯说道。
晚上 6:30 左右，比尼恩放下了油画棒。他的工作时间呼应了他父亲曾经在工厂工作的值班时间：长时间在基层工作，经常需要加班。比尼恩靠在椅背上，点燃一支卷烟。“许多艺术家都经历了某种内心的战争。”他说，“如果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有话想说，那是十分幸运的。”对于比尼恩来说，情况正好相反。“我已准备好迎接这一切。”他说，“我觉得我刚要开始创作最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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