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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的叙事艺术「古代文学先秦文学」

时间:2023-08-31 09:03:15 来源:搜狐
情节更加完整、更加故事化

以形象和情节解绎历史,在司马迁的《史记》中更加突出。司马迁写人,总是用一些具体的故事情节来表现人物形象。与先秦史传文学作品相比,《史记》的情节更加完整,往往可以独立成篇,成为一个完整的故事。如《项羽本纪》《吕后本纪》《孙子吴起列传》《田单列传》等。就是一些轶闻轶事,司马迁也写得首尾完整,自成一章。请看《司马相如列传》中“琴挑文君”一节:

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之临邛,从昆第假贷犹是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垆。相如身自著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这一个故事,从相如琴挑写起,经文君夜奔,王孙发怒,文君当垆,相如酤酒,翁婿和好几个情节,最后是大团圆的结局。这个故事情节完整,简直就是一篇小说。再请看《滑稽列传》中优旃的故事:

优旃者,秦倡侏儒也。善为笑言,然合于大道。秦始皇时,置酒而天雨,陛楯者皆沾寒。优旃见而哀之,谓之曰:“汝欲休乎?”陛楯者皆曰:“幸甚。”优旃曰:“我即呼汝,汝疾应曰诺。”居有顷,殿上上寿呼万岁。优旃临槛大呼,曰:“陛楯郎!”郎曰:“诺。”优旃曰:“汝虽长,何益,幸雨立。我虽短也,幸休居。”于是始皇使陛楯者得半相代。

这一情节比较简单,只写一件事件,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局同样交代得分明有序,作者写来,人物逼肖,情态宛然,故事性极强。

从先秦到两汉,史传文学从对人物的粗略勾勒变为对形象的细致刻画,从按时间顺序“随举一事”叙述发展到“包举一生”之行事,司马迁已经把人物一生的言行故事化了,历史的运动也就溶化在这些故事情节之中。一部《史记》,就是几千年历史人物的故事集。可以说,司马迁的《史记》强化了中国古代史学上以形象和情节解绎历史这一特征。

细节描写更加性格化

史传文学中用细节来塑造人物形象,在先秦作品中已大量运用。司马迁运用细节塑造人物的一个新成就,就是使细节更加符合人物性格,更能体现人物性格。由此可以看出,司马迁已基本上做到以性格描绘为基调来塑造人物形象。

应该注意到《史记》中的一个现象,即司马迁喜欢在人物传记的一开头,就用一两个细节来刻画人物。如《陈涉世家》开头写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留侯世家》写张良为圯上老人进履,《李斯列传》开头写李斯观仓鼠、厕鼠之别而叹,《张汤传》写张汤劾鼠掠治如老狱吏,《陈丞相世家》写陈平为里中社分社肉甚均,《淮阴侯列传》写韩信得食于漂母及甘受胯下之辱,等等。这些细节实无关史事之大体,然而却富于代表性,具有典型意义,它们常准确地表现出人物的性格、好尚、志趣、抱负,由此勾勒出人物性格的基调,或由此透露出人物性格的逻辑走向。章学诚说:“陈平佐汉,志见社肉;李斯亡秦,兆端厕鼠。推微知著,固相士之玄机;搜间传神,亦文家之妙用也。”(章学诚《文史通义》卷五《古文十弊》,《文史通义校注》第507页,中华书局1985年版)这一点,的确见出司马迁巧运之匠心。

在《高祖本纪》和《项羽本纪》里,司马迁用了许多细节来刻画刘邦的性格。其实刘邦的性格细节,在其他人物传记里也常可见到。《张丞相列传》中写周昌尝有事求刘邦,刘邦“方拥戚姬,昌还走,高帝逐得,骑周昌项,问曰:‘我何如主也?’昌仰曰:‘陛下即桀纣之主也。’于是上笑之,然尤惮周昌”。这样的行事,的确只有刘邦身上才会出现;这样的细节,活画出刘邦哪怕当了皇帝,也无法改变其流氓习气的个性。《萧相国世家》写刘邦以萧何功最盛,封为侯,众人不服。此时:

高帝曰:“诸君知猎乎?”曰:“知之。”“知猎狗乎?”曰:“知之。”高帝曰:“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踪指示,功人也。且诸君独以身随我,多者两三人。今萧何举宗数十人皆随我,功不可忘也。”群臣皆莫敢言。

刘邦的“功人”“功狗”之说,语言粗俗,透露出一股乡野无赖之气,仍然是刘邦的性格特征。而用这样通俗易懂的比喻来说明萧何与众人的区别,又非常形象准确,显示出刘邦在粗俗之中所具有的才智,善于用巧妙的方式折服众人。这又是刘邦的本质特征。这一细节,深刻表现了人物性格。生动、真实而又能表现人物性格的细节描写,在《史记》的确俯拾即是,再举几例。《韩长孺列传》:

其后(韩)安国坐法抵罪,蒙狱吏田甲辱安国。安国曰:“死灰独不复然乎?”田甲曰:“然即溺之。”居无何,梁内史缺,汉使使者拜安国为梁内史,起徒中为二千石。田甲亡走。安国曰:“甲不就官,我灭而宗。”甲因肉袒谢。安国笑曰:“可溺矣!公等足与治乎?”卒善遇之。

事件本身颇具戏剧性,而其中的细节就很合乎人物性格。田吏之言,显示出下层吏卒的粗野和小人得势一时的张狂。韩安国之行事,又表现出忠厚长者的个性。《万石君张叔列传》写万石君父子:

万石君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以岁时为朝臣。过宫门阙,万石君必下车趋,见路马必式焉。

……

建为郎中令,书奏事,事下,建读之,曰:“误书!‘马’者与尾当五,今乃四,不足一。上谴死矣!”甚惶恐。其为谨慎,虽他皆如是。

万石君少子庆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庆于诸子中最为简易矣,然犹如此。

万石君父子是谨小慎微的典型,司马迁给他们的评价是“无他大略”,唯“恭敬无与比”“文深审谨”,上举几个细节,便将他们的性格刻画得惟妙惟肖。

高尔基说:“创造——这就是把许许多多细小的东西结合成为形式完美的或大或小的整体。”《史记》的人物传记,正是这样的创造。《史记》中的众多细节描写,都是真实的,它体现了司马迁的实录精神。《史记》的细节描写又是性格化的,真正做到了为表现人物性格服务,所以《史记》中的人物形象个性鲜明、栩栩如生。这两点,标志着《史记》的写人艺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史记》的影响是极其深远的,它为后代文学的发展提供了丰富的营养。作为伟大的史学家和文学家,司马迁的历史观、著史原则、实录精神和勇于探索真理的精神,给后世史学家树立了典范。他百折不挠、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批判暴政、呼唤人间真情的人道主义精神,立志高远、义不受辱的高尚人格,成为后世人们景仰和学习的楷模。

《史记》是史传文学作品的典范,也是古代散文的楷模。《史记》中一系列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不少传记中的曲折情节,为后代小说创作积累了宝贵的经验。小说中塑造人物形象的许多基本手法,在《史记》中已开始运用。《史记》中的许多故事,广为流传,成为后代小说戏剧取材的对象。如明代出现的《列国志传》以及后来的《东周列国志》,人物故事有相当一部分取自《史记》;戏剧方面,据傅惜华《元代杂剧全目》所载,取材于《史记》的剧目就有一百八十多种。在散文方面,《史记》的文章风格、写作技巧,尤其是平易简洁又富于表现力的语言,无不令后代散文家倾倒,从唐宋八大家,到明代前后七子、清代桐城派,都对《史记》推崇备至,文风深受司马迁的影响。历史上的古文家在纠正形式主义倾向、批评骈俪文风的时候,常常标举《史记》,把它视为古文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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