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作品:于希宁玉兰图
尘埃
朱以撒
尘埃是时光的足迹。时光走远了,尘埃就积厚起来。
视觉要触及尘埃总是那么困难。有时八九点钟的太阳从天窗投射进来,借助了强大的光束,才可以见到无数的尘埃在飞舞。一脱离光束,视觉一点办法也没有。凡有层面的都是尘埃的栖息地,就是一枚倒竖的针尖,时日久了,也沾满尘埃。落座前,会不由自主地伸出食指,在落座部位刮一下,然后仔细瞧瞧,看有什么附着物,若没有,才放心坐下,心里舒服起来。城市的尘埃这么多,有时上午才用白毛巾揩过,下午又落下了,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不消说大地这无比巨大的层面了。家庭的尘埃总是催人记忆过去的时光,常会思索,上次打扫尘埃是在何时?如果没有尘埃,时光就缓慢些。山中无尘埃,于是山中无岁月,只是以月盈月亏计较。
人的洁癖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在与尘埃交往中,尘埃太轻太飘渺太虚无了,连细密的头发丝都能藏住尘埃,于是倒霉的长发三日两日遭遇香波,折腾得不断脱落。除了梅雨时节外,充足的阳光总把尘埃提炼得无足轻重,流动的空气成了风,风成了尘埃的翅膀。再轻微无痕的风,都毫无费力的携带千万尘埃,没有一个地方不见尘埃踪影。举家外出旅游返回,马上就要与尘埃宣战。通常,我是用水来攻克,把它们融在水里。翅膀沉重了便飞不起来。眼见一盆清水浑浊,便暗喜尘埃被收拾了不少。当然有些地方是无须动的,譬如收藏了几方秦砖汉瓦,则放量让尘埃落满,它们毕竟属于尘埃那一部分,尘埃的添加使它们更见沧桑。尘埃使物质变得久远,令人想起前尘影事,只有傻瓜才会把它们擦拭铮亮。可是那些融于水中的尘埃又如何呢?水泼掉了,干了,尘埃脱了水,又活过来了,漫天飞舞。
居家是不可拒绝清风的,人们设计纱窗是为了阻止尘埃随风飘入,细若针眼的纱窗显然挡不住尘埃的从容登堂,返回它熟悉的家园,有时就得倚仗来聊天的朋友,他们时不时得意地扭动着身子,就把尘埃牢牢带上了。他们走了之后,红木沙发光亮之至。他们把尘埃带到别处生存,这些尘埃的返回就大不易了。这个刮风的秋季,尘埃多了起来,不远处在拆房,使尘埃的色泽异于寻常。我只好使用发出怪叫的吸尘器。轰鸣的吸尘器恍若《西游记》中那个吸入唐僧师徒四人的大口袋,一会儿就把满屋尘埃尽收囊中。巨大的人居然要用巨大的机器,来对付肉眼难见的尘埃,以至于末了全无快慰。后来我又发现每日安卧的床面,尘埃比桌面还多,这一发现令我大吃一惊。没有多少人天天为床面除尘的,除了星级宾馆天天更换床单之外。床面正是人最纵容尘埃的地方,可是人在尘埃上边却能幽梦连连。
不灭的尘埃随时而长,自在随意。时光在清理尘埃中过去,尘埃的厚薄算计着时光的里程。人在清理尘埃中渐渐老去,人的至终也就是一抹尘埃。
赏析:
城市的尘埃多,累积得快,需要时时拂拭;家庭的尘埃催人记忆过去清理尘埃的时间。以山中无尘埃与城市、家庭多尘埃形成对比,突出尘埃是时光的足迹。
尘埃是时光的足迹”:尘埃随时而长,时间久了,尘埃就积累得厚;人的一生在清理尘埃中度过,最后化为尘埃;形象而深刻地揭示了人的一生就是不可避免地与尘埃交往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