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艺术:王问草书七言古风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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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春到浓处,江南一处小宅里翠竹深深,风吹叶摇,满院竹香。
她正低着头镂一支竹萧,忽闻一声银铃笑声,一个软白的身体便滚到了怀中。
“阿娘,今天家里好热闹,听阿爹说来了个大人物。”
她微微一笑,捏了捏怀中小少女的鼻子,神情颇不以为意,“兴许是你爹京城的同僚,寒衣,可别乱跑惊动了他们。”
“唔。”寒衣先是点点头,而后眼睛一亮,“阿娘,他们到这来了。”
“陛下,这是臣的妻儿……”
“陈卿喜欢竹?”温厚低沉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
“是臣的妻子喜欢。”陈岭答道。
那人笑了笑,迈进了竹园。
她抬头,只见那人玄衣锦袍,长身玉立,眼神相对的刹那,手中刻好的竹萧无声地摔在了地上。
“这是陈夫人?”他似在问陈岭,幽深的眼眸却一刻也不曾离开她。
天气这样和暖,阳光照拂在她身上,她却只觉得轻飘飘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有些悲哀地想,兜兜转转许多岁月,终究却还是逃不过宿命的安排。
1
慕容沅初见苏郅,是他被一支流矢刺穿了肩膀,跌落寒音谷,恰撞在她脚边的时候。
荒谷中凉风穿过,天边一弦弯月幽幽。她倚着寒音谷上任谷主的坟碑,青丝泼墨一般倾泻了一肩,一口一口饮着极烈的酒。
旧坟荒草,月色凄冷,握着酒壶的手腕因为他的突如其来而颤了颤,冰凉的液体顺着薄唇滑下来,蜿蜒过雪白细腻的颈项,晕深了衣襟颜色。
他艰难地抬起头,只看见月光如迷雾一般笼罩,她慵懒又寂寞地抵在孤坟上,白衣委地,容色倾城。
“救我……”
他捂住伤口,咳出了烈艳的血,目光忽地灼热起来,幽深的眸子里充满了强烈的求生欲。
不过三丈的距离,他身上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慕容沅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看他一点点闭上眼睛,失去知觉,浑身血色染透,无动于衷。
半晌,在他最后一丝意识即将湮没时,她一拂长袖,起身朝山谷深处走去,芜芜野草,她如烟云消散在如水夜色中。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可惜,似乎是个没心的美人。
他这样想到。
2
但她终究还是救了他。
竹林间有萧萧风鸣,慕容沅腕上缠了白纱,低头削着一支竹萧,正刻到最后的音孔,额前垂落的碎发忽被一根修长的手指别到了耳后。
指尖微凉,犹如玉质。
她睫毛一颤,并未抬头。身后独属于少年的温热气息,一点一点,无声地渗透过来。
刀尖一颤,最后的音孔坏了一角,她皱皱眉,手一松,竹萧便滚落在地。他伸手接住,笑了起来,“只是一点瑕疵罢了。”
慕容沅淡淡道:“可那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了。”
她眼眸漆黑如墨,他深深看进去,却只看见一片澄澈与倔强。
他摩挲着竹萧,“那给我如何?”
她点点头,忽然又道:“我其实可以做一个更好的。”
他有些失笑,“你好像很无聊?”
“因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慕容沅饮了一口放在身侧的酒。
“其他人呢?”他饶有趣味地追问。
“都死了。”
她嗓音平静极了。
他怔了一怔,随即微微一笑,“没关系,我陪着你如何?”
慕容沅没有答话,很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苏郅,我叫苏郅。”他拉过她霜雪一样的手腕,一笔一划地写下那个郅字,“你要记好了。”
苏郅将她的手掌合拢,温凉的指节覆在她手背上。她猝然抬起眼睑,满目苍翠,风从远处而来,吹得他薄衣翻飞,眸中含笑。
苏郅捏着她的酒壶喝了一口,玉白的脸上浮起丝缕红晕。
“好烈的酒,但是我喜欢。”
慕容沅怔了怔,又垂下了头。
苏郅养伤的那段时间,慕容沅听他讲外面的事,说那热闹非凡的花灯节,说那苍茫浩渺的大漠,说那诡侧难言的人心,而慕容沅用那支残缺的竹萧吹奏一曲曲幽歌。
天下熙熙攘攘,有三千繁华,而苏郅,信手拈来便是一段娓娓往事。
“这世上最深一座牢笼,叫作人心。”他笑了笑,“天下之事,没有什么不能用人心来揣度。”
慕容沅的发带被竹枝勾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他掌中,他站于她身后,细致地为她束上。
夏初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散落在衣襟,慕容沅闭上眼睛,雪白的脸颊一层淡晖,很宁静的模样。
“阿沅,随我出去罢,我想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盯着她轻轻颤抖的睫毛,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柔顺的青丝从指缝滑落,就像来不及捡起的时光。
慕容沅支着下颚想了一会,很认真地看着苏郅,“好。”
3
昔日盛极一时的寒音谷只余她一人,茕茕孑立,独守这孤坟空谷数载,慕容沅是个感情很淡的人,即使离开了就没有回头路,她也没什么好顾惜的了。
滚滚红尘万丈里,比那冷清清的空谷要喧嚣热闹得多,苏郅领她一路北上,看了一路的繁华炎凉,四时更迭,风花雪月。
夏末的时候,百花开到了荼靡,一时满城花飞,不胜娇妍。
但苏郅说他不爱这些,偏爱竹叶一缕清香。
花朝节上来往的人摩肩接踵,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笑声,一浪接着一浪涌过来。
慕容沅拨了拨指尖的一朵玉簪,澄澈地望向他,烟花凉凉于夜幕绽开,一瞬间明亮了他含笑温润的眉眼。
乱花迷眼,她还没有回过神,便有手指覆上了眼睑,黑暗中,她感觉有淡淡的木槿花香擦过鼻尖,随即眉心一暖,有温热柔软的触觉。
“阿沅,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大概是没有心的。”他叹息一般说道,“可我偏偏爱极你这淡漠的样子。”
那一刻的梦境是如此清晰,直到二十年后,慕容沅依然记得他发觉她耳垂微微泛红,那一瞬间展开的笑颜,如朔风流雪,惊鸿一现。
卿心悦之,不胜欢喜。
慕容沅的世界里不知何时多了个苏郅,鲜活灵动,眉眼如画,一点点深入心间,生根发芽,最终开出极绚烂的夏花。
可惜梦境这种虚无的存在,总会有破灭的一天。
他们抵达江南的时候,正值江南水患,流民暴乱。苏郅在暴乱中被误伤,刀没入胸口三寸,气息奄奄,药石罔顾。
苏郅气息微弱,面色惨白如纸。慕容沅蜷缩着倚在他肩上,伸出手似乎想接一把冷冰冰的银色月光,有风穿过庭院,吹得眼中神采一寸一寸冷寂下来。
她在想,苏郅真的有这样喜欢她吗?喜欢到可以为她挡下那致命一刀?
这个问题在她喂了苏郅寒音谷的灵药,苏郅逐渐痊愈后,她也没能得到答案,反而无故病倒了。苏郅背着她在江南到处奔波,想为她寻找良医,辗转数地,一无所获。
慕容沅枕在他膝盖上摇了摇头,“我会好的。”
苏郅抓着她的指尖,轻轻吻了吻,“我不想看到你这样难过。”
她笑了,“入冬的时候,我就会好起来的。”
苏郅一把将她捞到怀里,抵着她的额头,他有一双极妙的眼睛,即使是看流云沧海,也是深情款款,看慕容沅时,更是不胜柔情。
“阿沅,我该回去了。”慕容沅怔了怔,“等我回来。”
苏郅如是说道,弯腰拂去她发上白雪,微微笑起来的样子连这天地山河都要逊色三分。
他带着慕容沅给的灵药离开了江南,去救一个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人。
然而苏郅离开江南不过数月,然而再回来时,慕容沅已经不在那座小镇里,他寻遍江南,她却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4
承熙十七年,花朝夫人入宫已经三年有余,隆宠不衰,连天子的发妻辛柔皇后都忍不住嫉妒。
“夫人,这是南国新进的螺黛,陛下令奴婢送来。”
扶池眼神里的惊叹与艳羡,尽数被慕容沅收在眼底,也是,这螺黛颜色浓浅适宜,描眉弯弯如月,十分好看。然而今年不过上供了五斛,阖宫上下她一人却得了三斛。
六宫众人未置一词,仿佛早已默认了天子这样的偏爱,包括容妃,也包括皇后。
“放下罢。”
面对这样的恩宠,她眼中平静得看不出一丝神采,如一汪寒彻的井水,不起波澜。
扶池也没有感觉出任何不妥,这子衿殿中冬日里温暖如春,唯独这位宠冠六宫的夫人冷得跟块冰似的,即使怀了身孕也一样。
她对着那几斛螺黛怔了一会,窗外雪落风啸的声音似乎疾了几分。她撑着妆奁台,似乎想去看一看满城雪落的样子。
扶池刚要来扶她,突然腹中一阵针扎似的剧痛。她猛然握紧了妆台的一角,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
她还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就猝然昏倒了过去。
深沉压抑的黑暗如翰墨入水,顷刻间晕出丝缕浓稠的暗,像野兽一般将她拆吞入腹,万劫不复。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睁开眼睛时,金色的纱帘掠过眼前。
子衿殿,耗费半季宫廷用度才堆砌成的极尽奢靡的宫殿。满室灯火辉煌,她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小腹,却沉默不语。
“还会再有的。”
天子握着她冰凉的手,嗓音嘶哑,布满红血丝的眼中,是浓稠得化不开的深情与愧疚,“朕已经找到凶手了。”
慕容沅扯了扯苍白的嘴角,眸色漆黑如墨。
天子抚过她的脸颊,“容妃与宁嫔,朕已经派人送去了毒酒。阿沅,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了。”
“你疯了?”
听到容妃与宁嫔的名字,她眼中的平静顷刻被打碎,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你明明知道……”
天子冷声打断了她,“阿沅,朕不会弄错的。”
他语气中是不容置喙的决绝,殿中一片死寂,铜制猊兽香炉吐出袅袅青烟,静了许久,她才笑起来,又绝望又凄凉,声音缥缈如雾一般弥散开来。
“是啊,你怎么会错?你只是……不在乎而已。”
天子沉痛地看着她,“不在乎?阿沅,不在乎的那个人是你,不声不响离开的,也是你。”
时隔一十又七年,天子耳边鬓发已生霜,可慕容沅还能想起当年苏郅一袭青衫潇洒,江南的第一场初雪融化在他眉眼间。
苏郅的温柔笑颜,与三年前从陈府以强硬手段带她入宫的天子形象,逐渐糅合,重叠,最终成了她眼前这副模样。
慕容沅勾起嘴角无声地冷笑着,天子痛心地看着她,“阿沅,你到底有没有心?为了你,朕愿意得罪天下,为何你就是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
大抵是因为所有的深情都被江南那场大雪所掩盖,剩下的,就只有满腔的无可奈何。
5
慕容沅小产那天,皇宫陷入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恐惧中,震怒的天子一连赐死两位有子嗣的宫妃,宁嫔之子,天子的第六位皇子夜闯子衿殿,惹来帝王三年幽禁的重罚。
次日朝堂,因着六皇子素有贤能,百官纷纷求情,更有甚者跪于御书房外,恳求天子收回成命。
鹅毛大雪抖落了一天一夜未曾歇息,天子亦不曾召见,求情的百官也逐渐散去,到了最后只余了一个历经沙场、战功赫赫的征南副将陈岭。
扶池把前朝的消息传进子衿殿的时候,她握着玉碗怔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问:“将军……还跪着吗?”
扶池犹豫片刻,“陛下召将军进了书房,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将军出来时,头上满是鲜血。”
大概是直言不讳惹怒了天颜,天子直接拿砚台砸破了这位以忠心闻名的将军的额头。
玉碗“哐当”一声在地面上砸个粉碎。
慕容沅推开宫人,跌跌撞撞地挣扎爬起,殿门忽地被推开,一室的暖意都被肆虐的风雪带走得干干净净。
天子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宫人却只察觉出一股摄人的压迫感,忙跪地呼万岁。
她身子被冷风激得一软,却摔倒在他怀中,捂着眼睛苦笑道:“当初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顾远郅,你又何必为难他?”
天子打横将她放在软榻上,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睁眼看着他,冷冷道:“朕不喜欢你提到他。”
慕容沅的面色苍白了许多,他柔和地抚过她的眉眼,声音也软下来,“朕这样爱你,六宫之中无人不知,阿沅,忘了那段过去吧。”
“爱?”她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笑容在他眼中是如此讽刺,“你将我囚禁在这里,无人敢靠近我,无人敢冒犯我,这就是你的爱?”
“朕是怕她们伤害你。”天子的眼神越发柔和。
“你这样的宠爱是将我置于炭火之上,你不过是想告诉我,离开你是我人生中最错误的事,可我告诉你……”慕容沅笑意越深,“顾远郅,你根本不配得到真心。”
天子平静的表情在她充满讽刺的笑容中碎裂,他低头撕咬着她的嘴唇,在她剧烈地挣扎中将她死死困在墙角。
喉间是低低的嘶吼声,他眼睛里已经染上了一层赤红,“慕容沅,你到底想怎样?我在江南找了你那么多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绝望?!”
“难道你就一点都看不出来,容妃和你有多像?慕容沅,你到底是没有心,还是你从来没有把心给过我?!”
她衣衫凌乱地被他压在身下,冷静地看着他咬牙切齿、求而不得的癫狂模样,一言不发。待他发泄够了,满殿一片狼藉。扶池哽咽着看她满身伤痕,默默垂泪。
她抚上心脏的位置,那里似乎有寒风穿堂而过,半晌,她蓦然冷笑出声:“因为从一开始……就只有欺骗啊,苏郅。”
慕容沅病倒了,太医院束手无策,征南副将陈岭呈上苍雪兰,道此花可治花朝夫人的疾症。
此花唯有万丈悬崖上才有,极其珍贵,天子在指尖碾碎了那花弃在他脚下,森然道:“她的事,与你无关。”
他有那么多更好更珍贵的药材,难道还抵不过一朵小小的苍雪兰?
淡蓝的花流淌出芬芬的汁液,陈岭跪在地上看了许久,才低声道:“臣……不敢。”
这副顺从的模样,天子不是第一次看见,三年前他要带走慕容沅时,他也是这样,垂着头不置一词,连一句反抗的话都说不出口。
天子到现在都不明白,慕容沅到底看上了他哪里?无论是哪一方面,陈岭这个莽夫都没有和他相比的可能,可偏偏……
那年在江南再次与她相遇,他拿了陈岭的性命相要挟,慕容沅才肯随他入宫。
“陛下看不出来吗?我已经嫁给他了啊。”慕容沅含着笑看他。
他不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事,但他又不得不承认,从内心深处,他是嫉恨着陈岭的。
慕容沅不声不响地离开他,转身却嫁给了这样一个人,甚至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女儿!
他答应慕容沅不杀陈岭,但却一直压着他的军功从不晋升,若边塞有异动,首当其冲的必然是这位副将。
陈岭一向安分守己,从无怨言,如今频频僭越,第一次是为了不让慕容沅的名声在朝臣心中更加恶劣,第二次是为了慕容沅的身体。
天子明白,陈岭不曾放下慕容沅。
第二年开春,天子借口南戎蠢蠢欲动,将陈岭调去了裕和关,那里条件极是艰苦,又随时有外敌入侵的威胁,而陈岭一去,就是三年。
6
承熙十九年,南戎战败,陈岭解玉景之困有功,随军入京。
彼时,花朝夫人再次有孕的消息传遍了宫闱。
初春乍寒,天子以红泥小炉温着一壶烈酒,殿里盈满了醉人的酒香。
自从三年前的小产,慕容沅已经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再有身孕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天子看了一眼绘着淡山墨水的屏风,淡淡道:“朕不喜欢太子和皇后。”
以天子对花朝夫人的宠爱,若生下是个皇子,恐怕这东宫易主是迟早的事。
揣测人心是天子一贯的手段,很快,就东宫那里就耐不住性子,打着清君侧的名声,气势汹汹地来逼宫。
然而这场逼宫,尽在天子的掌握之中,或者说授意中。天子暗自筹谋,联合几位皇子控制住了这场逼宫。太子被贬,皇后被废,东宫很快就换了新的主人,天子似乎也很满意这位新上位的太子。
天子将酒杯推向慕容沅的位置,见她一滴不剩地饮了,才露出一丝笑意,“阿沅,朕为我们的孩子报仇了,你开不开心?”
他眼中是酣畅淋漓的快意与不加掩饰的欢喜,当年若非辛家扶植,顾远郅很难成为如今的天子,经过这十多年的明争暗斗,辛相的势力虽然被打压得十不存三,然而因着做事滴水不漏,顾远郅也奈何不得。
如今太子宫变,皇后迁入冷宫,辛相也顺理成章地被牵连,流放,已经是年过六旬的老人,这迢迢流放之路,生死谁又能定夺呢?
慕容沅似笑非笑,“陛下既然当初就知道是皇后动的手脚,何必要牵连容妃、宁嫔二人?”
天子理所当然地答道:“朕那时,奈何不了辛家,但朕要给你一个交代。”
她冷笑一声:“陛下想杀人又何必用我做借口,平白让我徒增罪孽?”
他受够了皇后母族的牵制,宁嫔、容妃一死,那么新皇无论是她们子嗣中的哪一个,都不会有后顾之忧。
深情?假象罢了。
“阿沅你总是不信朕。”他轻轻叹道。
平南王世子大婚,后位空悬,天子携花朝夫人亲临。
这场热闹非凡的宴席出了个小小的意外,汝阳侯醉酒大闹了一场,慕容沅趁乱离开了酒宴,还没有停下脚步,随即一个少女撞入了怀中。
“寒衣。”
身后一声急呼。
她心神一震,凝神看去,那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目依稀有几分儿时的熟悉,“你是……”
“惊扰夫人了。”那鬓角霜白的男子快步走来,一把拉开了陈寒衣,低头柔声道。
树影斑驳,隐约可见他恭敬的神色,昔人多年不见竟生疏至此。慕容沅打量着那个沉默的少女,眼中似有盈盈泪意,轻声道:“是寒衣吗?”
陈寒衣略有惊讶,正待说话,陈岭却开口打发她离开了。
方寸之间只余了他二人,陈岭的目光飞快地掠过她,忍着心痛道:“她受了刺激,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
“她忘了我,是吗?”慕容沅凄然笑道,“原也是我不配。”
“不!”陈岭急急道,“夫人万不可如此轻贱自己,在陈岭心中,夫人……配得上世上最好的一切。”
慕容沅住在江南陈府的那段时间,陈岭翻山越岭为她寻找医治怪病的苍雪兰,三天三夜的不辞辛苦,熬成一碗泛着苦涩的汤药。
慕容沅只淡淡望着窗外的轻絮飞花,道了一句,“我不配将军这样费心。”
那铁骨铮铮的汉子登时涨红了脸,捧着药碗站了半天才道:“在我心里,姑娘值得。”
陈岭在冰天雪地里捡到慕容沅以后,待她便是掏心掏肺的好,只恐她一点不如意,可她那时并不怎样放心上。直到陈岭说出那番话后,她才醒悟过来陈岭对她怀的是怎样的心思。
于陈岭而言,她是捧在掌心的瓷器,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面对她,他永远是谨慎而卑微的。
可如今又多了一层无奈。
似有千言万语,可如今久别重逢,却又相顾无言。
远处传来了一迭声的呼唤,是寻找花朝夫人的宫人们,陈岭鞠了一躬,“夫人保重。”
深深回望一眼,陈岭毅然没入了草木间,不见了踪影。
慕容沅尚在愣怔间,便有人从身后圈住了她,在她耳边似调笑似威胁地轻语,“刚刚……和他说了什么?”
温热的气息通过牢牢禁锢的手臂传过来,独属于他的呼吸拂在脖颈上,可慕容沅一点都不觉得旖旎,反倒是有难言的惊恐,“我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中,又有什么可以说的?”
顾远郅指尖亲昵地滑过她的长发,低低地笑起来,“陈岭是朕的爱将,你是朕的宠妃。所以阿沅,你千万不要让朕寒心,否则朕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慕容沅木然道:“我知道了。”
7
夜色深浓如墨,几颗星子疏寒斜挂。
简陋的宫室里,辛柔褪去了华贵的皇后朝服,一袭单衣,目光狠厉地看向对面的女子。她已经摘下了面纱,露出一张并未被岁月侵蚀的容貌。
“果然是你。”废皇后惊叫起来。
慕容沅静静地看着她的面色一点点失去了血色,浑身颤抖着似乎要将她撕碎,完全不见了当年端庄雍容的气度。
二十年前,慕容沅见辛柔之时,曾惊叹过她的气度。那时她正在江南的小镇上安安静静地等待苏郅归来,忽有一天,小镇上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
雪狐裘衣裹着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一举一动,皆是来自京城贵族的雍容华贵,只一眼,慕容沅便看清了她眼底的敌意。
“我年少时就遇见了阿郅,”辛柔微微笑道,“但他出身不好,父亲并不看好他。”
慕容沅低头看着那杯凉透的茶,没有说话。
辛柔推开了窗,冷风吹得她浑身一颤,“我自幼体弱多病,父亲疼我,他对阿郅说,只要能找到治好我的灵药,便同意将我嫁给他,助他继承家业。”
她猛然抬起头,眼中突然出现了深深的恐惧,似乎想阻止辛柔接下来的话,但一切只是徒劳。(原题:《花朝夫人》,作者:慕醉。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公号: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