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远流长的中国书画历史 传承中华艺术瑰宝的独特魅力
【平原旧事】小说连载之一
黑蒿草
俚平
第十三章 大伙要送书生去进班房,姑娘就拿起镰刀抹脖子
“船回来啦!船回来啦!”
阳春站在荆堤上一声大喊,惊破了沉寂的野鸡湖,人们迅速奔出棚子朝下游望去,果真有一条黑影朝这边移来,还听得见那熟悉的“抗抗”声。
“大黑子!大黑子!”阳春高声呼唤着,一句接一句,可是大黑子听不见,船还远着哩。
“他妈的!叫他们一个来回七八天,花了老子十几天!”龚大华叉着腰,望着机船咒骂。
船渐渐近了,隐隐能看到炳爹掌舵的身影。船头上立着个汉子朝这边翘首张望,是大黑子。
“大黑子!大黑子!”阳春又是一阵呼喊,她迈开腿朝船奔跑过去,像一只受伤的小鹿看见主人一般。
“阳春——莫跑——”大黑子也看见她,叫着。忽然,阳春被什么绊倒了,爬起来又猛跑。
“莫跑——阳春——”大黑子在船上急得跳脚,恨不能生出双翅飞过去把阳春接住。
一个在堤上,一个在河里,两人都在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大家从没见过阳春姑娘这般不沉稳,这般慌张。船终于与她交错,她又转过身,尾随着船跑,她真想跳上船投入大黑子的怀抱。
机船到底在棚子边熄了火,没等把锚抛上,大黑子拿起长篙,往水里一点,飞身跃上岸来,又扔掉篙子向阳春迎去。两人一碰面,就紧紧抱在一起了,阳春泪流满面,扎在大黑子厚实的胸上大哭起来,这情景有些感人。
“姐是怎么啦?”禾春感到奇怪,“离了憨郎君才半个月,就思成这等模样,真是的!”
炳爹和二黑子一前一后走上岸。炳爹脸色阴沉,似乎心事重重。龚大华扳着脸对他说:“么样搞的!一去半个月,我耽误得起?”
“嘿嘿。”大黑子在一旁说,“本来早离了村的,炳爹在龙湾镇又要歇几日,我们……”
“又是到那女人家去了!”龚大华气鼓鼓的,“这几日的工钱如何算?”
“我不要钱!”炳爹大吼一声,钻进棚子里。
“搬东西吧!”华老板把手一挥,大家赶紧上船取物品,都是些米、菜、棉衣什么的。
只有大黑子和阳春仍站在堤上说话。大黑子不停地上上下下打量阳春,又不停地笑。阳春却在哭。
“阳春,你怄我了?”大黑子说,“在路上我都按你说的做了,我吃了肉丝面,睡了店子,只是没有翻船。”
“翻船未必还好么?”
“不好,淹死了就见不着你了。”大黑子帮姑娘揩着泪,“想我么?”
“想。大黑子,你们怎么今日才回来呀?”阳春变得大方了,再不像从前那样在大黑子面前躲躲闪闪,她不管有没有人瞅着她,扑在他怀里,手摸着大黑子的宽脸。
“嘿嘿,狗日的炳爹误的事,见了那女人就舍不得离开,像给钉在了龙湾镇,耽误了好几天,炳爹答应付钱我和弟兄。”
“大黑子,这一趟苦不苦?累不累?”
“不苦、不累,想着你,随么子苦都不碍事。”
“你真好。”
“嘿嘿。”
“见到我爹妈了?他们可好?”
“见了,你家正在给你预备嫁妆,嘿嘿,还蛮多,水瓶,瓷碗,花被子有四床,真好看。对啦,我还到乡政府去了一次,结婚证我都到手了。”
“什么?你一人怎能打结婚证?”
“嘿嘿,我有能耐,舅舅认得乡里的干部,给他喝了顿酒,就替我俩开了。”大黑子得意地笑笑,从怀里小心翼翼摸出一个红包包,解开红绸布,又见一层红腊纸,再解开,果真是一张烫金的红纸片,“看,骗你不?这是你的名,这是我的名,写一堆哩。”
阳春颤抖着手,接过结婚证书,两行眼泪夺眶而出,滴在那红色的纸片上。它红得像一团火,仿佛在她手上燃烧,那样的耀眼灼目。她的名字和大黑子的名字紧紧挨在一起,字写得很正、很大。啊!我和大黑子是夫妻了,我要和你在一块地里干活,在一个锅里吃饭。大黑子呀,你的媳妇好该死,你的媳妇不再是你的纯媳妇了。“呜呜……”阳春哭出了声。
“看你高兴的!”大黑子为自个能弄到结婚证还在得意,“等成亲那天,你哭嫁时就大声哭,你哭得好听,像唱歌。”
“大黑子,你真的娶我么?不反悔么?”姑娘反倒哭得更凶了,“我再和你拉一回钩钩好不好?”
“嘿嘿,我们证都打了,板上钉钉,还拉钩钩?”大黑子说,“我不反悔,就怕你反悔。”大黑子勾住了阳春的小指头。
“大黑子!”姑娘搂住大黑子的脖子,抽泣不止。在一旁搬东西的人暗暗发笑。
“我算算,看华叔该付我多少钱。”大黑子掰起指头,“一天三元,十天三十,我们加起来一共是——”
“钱!钱!我恨死钱!”阳春突然止住哭,大吼一声,把大黑子吓了一跳。
“恨钱?嘿嘿,你真憨,没有票子,我们怎么结婚?”大黑子说,“华叔真好,他答应我……”
“啪!”阳春伸手甩了大黑子一个耳光,大黑子呆了,木木地看着她。
阳春身子一扭,急急地跑回棚里。大黑子摸着脸颊想啊想,怎么也想不出阳春为何发火,便快快地去船上搬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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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物品卸完,大伙围住大黑子询问各自家里的情况。炳爹独自走出棚外。蹲在一旁抽闷烟。一会儿,二黑子走出来,与炳爹小声嘀咕了好一阵,然后两人杀气腾腾钻进棚,那架势把大伙吓住了。
炳爹来到书生面前,不由分说,猛地揪住书生的胸襟,把他拖出棚,吼道:“小子!你说!你是不是姓毕?!”
书生点点头。
“你是不是叫毕甘?”二黑子又逼问一句。
书生脸色顿时煞白:“你们怎么晓得我的名字?”
“好啊!你这个坏蛋!走,跟我们见官去!”炳爹把书生扯起,往船上拖。
“你们要干什么?”禾春听见声音,奔出来,拦住去路。
“干什么?”二黑子说,“你晓得么?他是个杀人犯!公安局在抓他!镇上还贴着布告哩。”
“杀人犯又怎么啦?杀的坏人!你逞么子能?”
“禾春,你!”二黑子跳起脚,“你晓得么?他杀的是炳爹的女儿啊!”
大家都惊住了,连书生——哦,他叫毕甘也惊住了,想不到事情会这么巧!
“啧啧,想不到炳爹不仅有婆娘,还有女儿,他哪里是光棍?”
“对!对!”炳爹挥动着拳头,大声喊,“我不是光棍,我有婆娘,在龙湾镇!”炳爹此时的行为一点不像个长辈,疯疯颠颠的,“她在龙湾镇天天盼我、等我,我们好了几十年啊!我们有女儿,她二十多岁了,在荆城做事。作孽啊,前日我婆娘接到电报,说……毕甘!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女儿?你说呀!我的命真苦哇……”
书生挣脱二黑子的手,一步跪在炳爹的脚前:“大伯,我万没想到她会是您的女儿,我有罪,情愿随您处置。”
“走!开船!把这杀人犯先送到龙湾镇派出所再说!”二黑子说着就去启动机器。他格外卖劲,这回看你书生还能在野鸡湖勾引龚家市的女人!
“谁敢!”哪知禾春早已跳上船头,怒气冲冲说道,“炳爹,你也不问问你闺女为何让书生杀?你晓得么,书生先前是那么喜欢她,实心实意为她好,可她忘恩负义,暗地跟别的男人勾搭,你这样的女儿该死!该杀!”
二黑子过来冲禾春吼道:“你少管闲事!一心护着杀人犯,当心他把你也杀了!”
“放屁!”禾春对二黑子骂道,“你才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你胆敢与书生过不去,我与你没完!”
“好,你这吃里扒外的娘们,中邪了!”二黑子拿来麻绳,又嚷道,“哥!过来帮忙,把他捆起来!”
“好,来啦!”大黑子果真接过麻绳走近书生,见书生捂着头不反抗,便三下五除二把他绑得严严实实。两兄弟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书生扔在船舱里。
“哪个敢开船!”禾春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有了一把短镰,她高高举起,刀口对着脖子,“你们送他见官,我这就死!”
二黑子给镇住了。他本来与书生无怨无仇,只是为了禾春才这般态度,禾春真死了,送书生进班房也没多大意思。“禾春,你放下刀!”他有些慌了,这妹子秉性犟,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他妈的全乱了、全乱了!还打不打草?”龚大华叹着气。
这时禾春把镰刀往脖子上轻轻一拉,一丝鲜血顿时渗出来。“解开绳子!”她气急败坏,几乎失去了理智。二黑子见她动了真格的,没法,赶紧给书生松绑。
书生慢慢站起来,说:“炳爹、各位乡亲,我毕甘是有罪,是一个逃犯,我杀了炳爹的亲生女儿,杀人该抵命,天经地义。这些天来,你们能容纳我,给饭我吃、给地方我睡,你们都是好人,我感激你们,做了鬼也感激。我不打算再躲躲藏藏了,不用你们捆、你们送,我自己去投案。人生在世,善恶有报,我认了。”书生情真意切,说得流泪了,“华老板,你若真给我算工钱,就算在炳爹的头上吧。二黑子,请你开船,我们走。”书生说完,走至机器旁,拾起摇把一摇,“轰”地一声,机器响了。
“书生!”禾春一声大叫,扑过去抓住锚链,紧紧拉拽着。
“下来!”炳爹发话了,“都给老子下来!天已快黑了,开你妈的鬼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