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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晴湖三书《纪湘行》
书法,除了艺术审美价值之外,还具备文字书写的实用功能,亦具保存文献之价值。笔者在下文中所记述的有关现代诗人、学者徐燕谋的五言古体诗《纪湘行》得以保存传世的经过,即堪为这方面的一个例证。五古《纪湘行》,今已收入《徐燕谋诗草》。该诗记述了作者于1939年冬与友人钱钟书等,自“孤岛”上海绕道浙东、皖南、赣南而入湘,至湖南国立师范学院执教的一路所历。其叙事、写景、感怀,
洋洋洒洒1870言。钱钟书的长篇小说《围城》第五章中描写方鸿渐、赵辛楣等应聘三闾大学事,正取材于这次长途旅行。因此,《纪湘行》也就成为“钱研”的重要材料,如李洪岩《钱钟书的生平与学术》第六章中对《纪湘行》就多有引述。1986年,钱钟书撰《徐燕谋诗草序》,序中称:“《纪湘行》滔滔莽莽,尤为一篇跳出,今幸存《烬余集》中。”厦门大学郑朝宗则称誉《纪湘行》曰:“步武杜甫《北征》,在现代人所作古体诗中,当以此首为第一。”文苑对徐诗之推重由此可见一斑。有关《纪湘行》的能得以“今幸存《烬余集》中”而保存传世,是与徐燕谋的好友郭晴湖有密切关系的。今年是已故书法家郭晴湖诞辰百年,笔者将这段逸事公诸当代文苑艺林,并藉此以志对郭晴湖的深切缅怀和对前辈学人的景仰之情。
郭晴湖手写《徐燕谋诗草》中《纪湘行》长诗书影(局部)
徐燕谋(1906—1986),江苏昆山人,早年就读于苏州桃坞中学,与钱钟书为校友。后毕业于上海光华大学商学院,历任光华大学、湖南国立师范学院、华东师范大学、复旦大学等校英语教授。今高校英语专业四年级教本,即由其所主编。其就读光华大学时,从徐志摩习英语,诗文则为光华大学文学院院长钱基博(钱钟书之父)所欣赏,由是更与钱钟书交契殊厚。徐燕谋与钱钟书先共事光华大学教英语,1939年冬两人结伴入湘,在湖南国立师范学院再次共事执教英语。至1941年夏,复一同回沪。1941年春,钱撰《徐燕谋诗序》,于徐诗谓:“不矜不草,而自开生面,君诗于是乎名家,而有以自立矣。”自此起,徐“于诗渐自信,写作不辍,有劝付梓者,则曰:‘钟书君尝语我:倘天意之欲昌诗也,则他日穷态而尽妍,必有异乎今者之撰。何亟亟为?’而‘文革’之祸,其三四十年之作,尽付一炬。及‘四凶’既殛,怔忡获愈,始凭记忆,重拾旧作,仅得三十余首,名之曰《烬余集》。其中五言古《纪湘行》滔滔莽莽,一千八百七十言,则诗友郭晴湖所录存”(徐承烈《诗人、学者徐燕谋事略》)。钱钟书于近人诗少所许可,独于徐诗甚心折。
郭晴湖书《纪湘行》
郭晴湖(1909—1990),名则瀜,福建人,1933年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旋获上海光华大学文学士,随之执教于该校。由是与同在该校执教英语的徐燕谋、钱钟书结为诗友。郭氏工古文,善诗赋、书法,尝与沈尹默、王福庵、白蕉、邓散木等往回交流书艺,更与白蕉、邓散木多有诗赋酬答。不过,其一生交往最为久远且最为相知者还是徐燕谋、徐承烈昆仲及钱钟书、杨绛夫妇。有《晴湖诗稿》一册,系1986年初因至交敦促,将部分诗赋手写结集,由老友钱钟书题签,以石印线装本行世;《临池意会》笔札一册,系其学书心得体会之笔记,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今由其家属保存。
郭晴湖书法宗“二王”,得晋人风规,既而致力于孙过庭《书谱》、钟繇《宣示表》。尝自谓:“余学书,三十而后乃始有得。尝云求师魏晋而上,取友唐宋之间。”白蕉称曰:“晴湖之书,初颇宽博,而神未内敛,既而习《书谱》,得其使转,更习《宣示》,益沉着严肃,骎骎焉,庶几晋人风尚矣。”郭晴湖的书法,以行书为主,尤精笔札,所作不激不厉,得清脱自然之妙。他又善于掌握古人书札的风韵,并能自抒胸中逸气,故濡笔挥洒,结构、用笔妍美生动,无一处造作,堪有风神独绝、古趣荡纸之概。沙孟海读其《晴湖诗稿》,细加品味后称道:“好功夫,不简单!”(祝遂之《读郭晴湖先生书法观感》)钱钟书则以“挥毫珠玉,词翰双绝”称誉之。但他于诗赋、书法,既不自矜,也无意争名传世。尝自谓:“作书不徒使人爱,尤当使人敬。”这是他于书法所追求的一种境界。他崇尚严谨、率真,摒弃刻意和造作,做到为而不争。这个境界同时也是他的人生态度。故他作书不轻易示人,而于相知者却从不吝惜笔墨。如有《偶作呈燕谋》,诗云:“足记名和姓,敢窥献与羲。所欣唯一事,着意写君诗。”他更为徐燕谋五古佳构《纪湘行》前后作了三种写本。这也便是徐诗《纪湘行》以“诗友郭晴湖所录存”传世的原委。
有关郭书《纪湘行》的三种写本,具体为:
第一次是在抗战时期的上世纪40年代初,郭晴湖将《纪湘行》分书成六幅屏条。
第二次作于“文革”过后的1980年秋,郭晴湖将《纪湘行》全文分书成册页20开,并在跋尾中记谓:“《纪湘行》诗,老友徐君燕谋之所作也。于时上海沦陷,人皆跔蹐难安。燕谋适有湖南蓝田师院之邀,遂毅然辞家入湘。兵尘流转,艰苦备尝。既抵蓝田,辄为诗以纪其事。旋以其稿见示,诗效杜陵《北征》,朴质无华,而靡靡摇摇之状具焉。余既读其诗,益念其为人。因为书屏六幅,临池之际,如相对也。‘文革’变起,群丑跳梁,燕谋之诗文手稿胥成劫灰,独此六幅置尘簏,向暗壁,竟以幸存。然燕谋居室仅得鸠占之一隅,略无虚壁,何以张之?因以矮纸书之,藉便观览,其庶可思往而怀来乎!一九八○年秋,学弟郭晴湖并跋。”(见上图)此跋把《纪湘行》诗的创作背景、特色以及该诗得以幸存的缘故等作了记述。
1986年,徐承烈(1909—2003)选其兄徐燕谋诗结集为《徐燕谋诗草》,由郭晴湖用“荣宝斋印制”八行笺手写全编。写本以石印线装本行世,“诗草”前有钱钟书题序手迹,后由钱钟书书录徐燕谋遗诗六首,并有跋语云:“右诗六首皆燕谋去岁北游时写示,末首则君爱婿潘郎搜得,盖绝笔也。寓楼把别,遂隔幽明。追念平生,悲来横集。晴湖郭兄友君执友,词翰双绝,为君写定全稿,因敬录寄供补遗云。丙寅二月,默存钱钟书。”在此写本“诗草”中即有郭氏第三次所书《纪湘行》诗,郭氏还录入诗人小序:“此诗作于一九三九年冬,郭君晴湖为写成屏条六幅。‘文化大革命’中,家人恐惧,毁我诗稿殆尽,以晴湖字好,屏条得不毁。”(见下图)由此可见,正因为有了“余既读其诗,益念其为人。因为书屏六幅,临池之际如相对也”这种“文字之交,进而为骨肉”的真挚友谊,和“以晴湖字好,屏条得不毁”,才使《纪湘行》得以保存传世,并留下了再而三的写本。
而今,我们在欣赏这件精美的诗(篇)书(法)作品之余,不能不为这种友谊情深的人间真情所感动,并为之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