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作品:记内蒙古画家彭义华
妄言书家
1979年,我由报社调往江苏省文联,任省书协秘书长,干了七年,因之见到了不少书法大家,如林散之、胡小石、萧娴、费新我、钱君匋、启功等。自然,也就在各位大家案前,我亲见了他们执笔挥毫。现在,这许多的书法大家都已谢世,但他们的音容笑貌,一想起来,如在眼前。
现在将他们的挥写状态,凭我的直觉,胡说一通。诸君读了,笑我骂我都可,不必忌讳。
请容我一一道来:
见林散之老人写字,那次数就太多了。一般他执笔总是提腕,因为他有时一笔拉得很长。他用的笔是长锋羊毫,是特制的,取名“鹤颈”。他写字运笔不快,因锋长毛软,那线条简直是“拖”出来的。我称之为“拖”。
胡小石教授写的碑体,真是铁骨铮铮,书如其人。我认为比他的老师李瑞清写得好,不做作。有一次他为我写了一首谢灵运的诗,见他执笔如执刀。笔写过字也不去洗,笔头被墨胶住如枣核,只见他用笔在砚中蘸墨,重重捣了几下,就往纸上写。我觉得那不是在写,而是在“擦”,一笔一画,都是咬牙“擦”出来的,最后把笔上的墨“擦”干,也见他运笔的力度。我称之为“擦”。
萧娴老太太,康有为之女弟子也,书体也极似康师。她身材虽矮小,却喜用斗笔写大字,如使帚扫地,横扫有力,全身使劲。我称之为“扫”。
费新我老人,是位画家。他56时右腕患疽,不能作画。此时我到苏州,住乐乡饭店,费老来访,神情懊丧。我劝他写字,说古人高凤翰也是左笔,费老首肯。回去,他即取来两方大的印石,一方令刻“五十岁后左笔”,另一方任我刻勉励的话。我为之刻了句“风物长宜放眼量”。
继而,我又为费老刻了“书法民间”、“新我左笔”等。在他70岁时,我又为他刻了方“左翁”,他很喜欢,因之也常用“左翁”署名。有时我给他写信,最后诌写“敬祝左安”。
费老用左手写字,全用“推”功,由左往右推去,如推磨状,尤其像锡剧《双推磨》中男主角的推磨,用全力在“推”。我称之为“推”。
钱君匋先生喜写隶书,用笔挥去,潇洒飞动,轻松随意,不事雕饰。我因之想到小时候在农村,放牛时在池塘中洗澡,同几个玩伴拾瓦片打水飘,将手中瓦片用力削出,瓦片在水面上跳跃数次,最后坠入水中,瓦片在水面跳跃次数多者胜出。钱先生落笔就如打水飘,飘得有力,也很洒脱。我称之为“飘”。
启功先生,大才子也,诗词歌赋、作画写字、文学历史、书画鉴定等等,无所不能。但我最佩服的还是他的书法。启先生为我写了不少东西,如钢笔字册长跋、题板桥书法七绝、书法册页等,均是恭楷书写,一丝不苟,和他办事一样,认认真真,决不马虎。启先生给我写的钢笔字册长跋,达四百多字,时在1974年,现在看来我还是很为激动。将长跋送给我时,他还说:“写得不好,写得不好,有空还要写张大的给你。”我连忙打躬作揖:“这张太好了,请不要再写了!要把先生累坏的!”
启先生的书法,是规规矩矩地在写,一笔一画,清清楚楚,决不拖泥带水、胡乱挥洒,尤其能写一笔标准的简化字。可见他的思想不守旧、不顽固,清新宜人。书如其人,非虚语也。他是一位可亲可敬的老人!我从内心称之为“写”。
以上诸论,憋在胸中,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似一般评论,也无吹捧之心,只凭直觉,并无虚假。王渔洋题《聊斋志异》卷首诗曰:“姑妄言之姑听之。”我真是姑妄言之,君即姑妄听之。
语有逆耳,或有不妥,可以讨论,可以畅所欲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