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收藏:董源的江南水墨山水画派
八大山人“写”的精神内涵
一、艺术成熟的标志
八大的“写”不同于“画”。八大题“画”的作品一直持续到六十多岁,他通过“画”体验生活,观察物象,锤炼笔墨,滋养画功。画画需按部就班,小心谨慎,且耗费时间,不适于乘兴挥毫,缺少文人的审美情趣,因此古人认为“画”是一种纯技艺的工匠活。八大早期的绘画多是对景写生之作,如《瓜果草虫册》中的瓜用墨多次渲染,不露笔痕,螳螂的描绘笔致细腻精微,偏重形似,具有刻画的痕迹,因而在作品上多题以“画”。八大的“画”有写生意味,接近于“写”,但仍未达到“写”的境界。
八大的“写”绝非简单粗俗的游戏之作,八大的“写”是经过千锤百炼之后达到的一种高深修养。他深有体会地说:“读书至万卷,此心乃无惑。如行万里路,转见大手笔。”八大的“写”是循序渐进,日积月累,厚积薄发,水到渠成的结果,是经历了“临摹”、“仿”、“画”的重重修炼之后而达到的一种必然的、自由的境界。八大书法“胎骨于魏晋”,“行楷学大令、鲁公”,“行草深得董华亭意”,“笔如金刚杵,神化其变,不可仿佛。”深厚的书法功底,为八大的绘画奠定了基础,提供了营养,也使他真正从精神意义上理解了绘画与书法的联系。在继承前人“以书入画”的基础上,八大又提出“画法兼之书法”,“书法兼之画法”。
八大的“写”是书画同时的写,画中有书,书中有画,书法与绘画珠连璧合。“写”有书写之意,本是书法特有的表现技法,“勾、描、皴、染”是绘画特有的技法。八大的画中采用最多的是书写性的线条:荷茎、花枝、树干、草叶、石头的边缘、山体的轮廓……几乎都是书法用笔。不仅线条的勾勒用书写,大笔的渲染,小笔的点厾,甚至画面着色都是书写而出。可以说八大的绘画效果是写出来的,而不是慢慢描、涂、染出来的。八大晚年好做大幅立轴与长卷,如《芭蕉竹石图轴》达220.5×83厘米(见上图)。这样的大画,有时一根线比真人还要高,没有超人的气魄,没有深厚的笔墨功力,是绝对画不出的。
清 李鱓 芭蕉竹石图轴 纸本设色 195.8×104.7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这些画显示了八大惊人的书写功夫,气韵贯通,笔墨生动,落笔成形,充满了节奏、韵律,时而疾驰,时而舒缓,时而奔放,时而含蓄,抑扬顿挫,曲尽其妙。“写”出了一根根生命之线,“写”出了一幅幅生命之画。笔者认为,八大早年作画不题“写”,体现了他对艺术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态度。早期的作品只是学画时的练笔,笔法、墨法都不熟练,不成熟,所以多题以“临”、“仿”、“画”。直到70岁时,他说“行年七十始悟永字八法”,书法、绘画风格骤变,进入了豁然贯通的自由境界,他才在画上题之以“写”。“写”是八大人生境界的升华,是八大艺术成熟的标志。
二、写意精神的象征
八大的画,一草一木,一点一画,都饱含情意,孤独、忧虑、愤懑、困惑、倔强、期盼等复杂情感充盈着画面,他以象征、寓意、夸张的手法写出了世间百态,把中国画的写意精神发展到了极致。“写”有倾注、抒发之意,八大在画里倾注了全部心血;“写”还有“宣泄”之意,八大作画的过程,就是感情宣泄的过程,胸中的苦闷、满腹的牢骚都借“写”得以宣泄。身为明宗室后裔,败身之辱,丧家之悲,亡国之恨,时刻深埋在八大心底,绘画成为他缘物寄情、倾诉哀怨的最好途径。“他想用一支无古无今的秃笔,把自己的悲恨写在天地间”。他忧愤于世,把全部精神寄托在笔墨之中,“横涂竖抹千千幅,墨点无多泪点多”。八大的画常给观者以大气淋漓的感觉,那一幅幅笔墨酣畅、苍劲有力的作品,是八大感情的真挚流露。试想如果没有“写”法,单靠描、靠涂、靠染,能出现这神来之笔吗?能化解积压在八大胸中的郁闷吗?
如果把八大的“写”简单理解为个人情感的宣泄,实在是浅薄之极,八大的“写”更重要的是抒发对自然与生命的赞美,对生活和理想的向往之情。八大的画“张堂中,如清风徐来,香气常满室”。他善于把极其平常的素材注入丰富的情感而创造出一种诗意美。
八大的“写”是中国画写意精神的高度体现,将北宋文人画以来的写意画推上了一个历史新高峰。“青藤白阳”是明代的写意花鸟画大师,对八大产生了重要影响。陈淳的画,风格恬淡平和,笔致细腻,多用勾染法、没骨法,重描摹刻画,偏向写生;徐渭作画笔墨狂放,纵横挥洒,偏重写意。八大是艺术的集大成者,既重写生,更重写意。中国文化崇尚中庸原则,追求典雅之美,反对外露,最忌“霸气”。从这个意义上说,徐渭的“写”放有余而收不足,八大的“写”宁静内敛,收放自如,更符合传统文人的审美追求。徐渭的“写”强调主观感情的宣泄,任意恣纵,是一种草书式的“写”。八大的“写”是一种篆书式的典雅宁静的“写”,有一股清气,似品名茶,似嚼橄榄,真正能使人静下心来“低徊之,玩味之”。除此之外,八大的“写”,忧国忧民,满腔悲愤。他写的鸟,单脚独立,寓意与清廷势不两立;他写的鹰,毛羽纷披,傲视苍穹,寓意怀才不遇,英雄末路;他写的石头上大下小,寓意社会岌岌可危……所以,八大的“写”比青藤白阳寓意更深刻,内涵更丰富。石涛评价八大:“书法画法前人前,眼高百代古无比。”“心奇迹奇放浪观,笔歌墨舞真三昧。”清·谢堃《书画所见录》中曰:“山人所写笔墨天姿超迈,故能空前绝后,为开一代生面。”
勿庸质疑,“写”造就了八大的艺术风格,他以简练奔放的笔法,突破了前人的陈规,将五代徐熙以来的中画写意画发挥得淋漓尽致,推上了艺术的巅峰。
八大的“写”一言以蔽之,是他人格精神的写照。他明在作画,实在写心,画中的情境就是他的心境,画中的物象就是他的化身。书为心画,画为心迹。那孤傲的芦雁,鼓腹的鹌鹑,瞪眼的翠鸟,寂寞的苍鹰,是八大孤独、苦闷、冷漠、高傲的象征;那飘逸的荷花,挺拔的墨竹,怒放的菊花,素洁的水仙、芬芳的玉兰,是八大高洁、清雅、磊落不羁的形象化身;还有那优游自在的小鱼,安详怡然的八哥(见下图),憨态可掬的小猫,卓尔不群的仙鹤,是八大平淡天真、闲适安逸、超尘脱俗的精神写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