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画：得意忘形——序《北鱼画集》

得意忘形——序《北鱼画集》

得意忘形——序《北鱼画集》

为北鱼兄画集写序,就像读他的画,也容易,也难。他的画看上去并不费解,山石、树木、房舍,或者鸟兽、游鱼,或者和尚、文人、少女,虽然画得不很象,但一眼就能辨识,比起某些前卫派作品来,是容易看懂的。可是,如果要追问,画家干吗画成这种面貌、这种风格、这种味道,其中意蕴何在,便不容易说了。老实讲,评介这类的作品绝不可就画论画,胶柱鼓瑟,因而是可以有很大自由度的,甚至可以顾左右而言他,但要剖析入里,揭橥其要,却非易事。因此,我担心这里的议论说不定会是隔靴之搔呢!

北鱼绘画作品

看北鱼的画时,读者不须太留心于笔墨,不须太着意于物象,更不须去寻找画中某一局部有无精细之处,总之,先不必对他画中的形象作过多的揣摩,重要的是去体味整体画面 造成的意境。他之所以不让读者留恋于中途,正上不了带你走过一个更加奇妙的幽境。你要恋筏,又怎么能够登岸。读他的画,就好像看三维画那样,须要通过一定的特殊观察方法,才能看到那种立体效果。当然,看他的画不是靠一种观察的技巧,而是需要读者具备一定的审美经验,一种感悟,甚至学养。否则,就不容易体味出那种画境来。

北鱼绘画作品

这画境,也许就是他常对我提起的禅意。近些年北鱼对禅学发生了一种特殊的兴趣。我们每逢见面,不免论艺谈禅,有几次谈得兴奋起来,竟忘了时针的转重。我对禅学所知无机,纯属妄谈,而北鱼体悟颇多。照我的理解,他所谓画中的禅意,乃是他创作时的一种心态、心境和情绪,其时所流泻到笔下的感觉完完全全是出自个人的心 。

北鱼绘画作品

禅宗作为佛教的一个宗派,于公元六世纪初为南天竺僧人菩提达摩所创。传到五祖,又发生南北二宗的分化,慧能创立了南宗禅,后人所称禅宗便是指此。南宗禅认为,人心本来清静无为,只要直指本心,不须外求,便可顿悟成佛。禅宗的兴起,对中国的文化和艺术发生了非同小可的影响。”它关于个体的「心」,寻外物的决定作用的强调,它对通过个体的直觉、顿悟而到一种绝对自由的人生境界的追求,在唯心主义的神秘形式下,包含着同审美和艺术创造极不类似的心理特征的深刻理解”(《中国美学史》第一个卷绪论)。禅宗对绘画的影响尤其大,在一个时期里(从晚唐到元代)出现了禅宗画。禅宗艺术的精神是,特别强调在创作中心灵的能动性,特别强调对绝对自由的人生境界的追求。

北鱼绘画作品

我们不妨把绘画中的禅意理解为在创作中具有特别体验的极强的主观性。现实的理性忽然散解,意诚松驰,恍兮惚兮,如庄周之梦蝶,物我合一,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把艺术创作分为雨类,一类是与现实生活逻辑相符的理性的创作,叫作心理学式的创作,另一类是出于潜意识的梦一般的创作,叫作幻想式的创作。禅宗艺术以及带有禅意的创作大致与这种幻想式的创作相近。创作这类作品时的心态比较特殊。一般来说,不可太清醒,如同半醉,当然也不能一点都不清醒,否则连笔都捉不住,遑谈作画。记得友人徐建融说到禅宗画创作的经验模式时,称之为”昏酣”,即半梦微醉之意。

北鱼绘画作品

我至今还没有亲睹北鱼作画的情景。是否像有些画家那样也饮得半酣,或者焚香净手,排除杂念,关起房门来隔除外界任何干扰才铺纸蘸墨。从画面看,他作画一定是全身心投入的,他所认真的投入在于其意而非其形。即使画中也有疾厉的用笔,但作画时应该是很沉静的。富有禅意的作画不同于”解衣盘礴”的狂放不羁。画史记载唐人顾生每作画,先将数十幅绢铺在地上,摆开一缸缸墨和色彩,数十人吹号声鼓,于是顾生用手将墨彩泼在绢上,这场面颇有气势。据说还有张璪以掌摸色,王洽手足并用且以头发作笔,这已近乎于现代的行为艺术了。他们虽然怪诞,却也反映了一种类型的创作心态。这是一种张扬外向的表现主义创作,而禅宗绘画,却是一种顿悟的内向的体验主义的创作,不过也含有行为艺术的成分。禅宗画的确很注重创作过程。它重视对一种境界的追求,把在纸上作画当成上一种所由的借代形式,因此,不很看重画面上的的构成形式。

北鱼绘画作品

北鱼的画里,也有这种意思。那些点和线,墨和色仿佛都是漫不经心地随意画出来的,看去那么散乱而少规矩,实际上,就其笔墨的轻松,画面的空灵,意蕴的沉静,可以说,是别人难以摹制的。但是,不管怎样,凡”形”的方面,却非作者关注所在,北鱼以为,”执于形”则人为形用,”忘形”则形为人用。他所重视和追求的是他已经沉浸于其中的意境。也许因此,他那迷离散淡的画面,或令一些不识者感到莫名。

这一点也反映了禅宗里老庄哲学的含义。禅宗产生于晚唐,它融合了老庄哲学、魏晋玄学以及儒家学说而成,反映在绘画里,便有庄子的”得意忘形”。”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壮子》中的这段话在中国传统文艺理论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得意忘形,不是说弃形而不顾,而是不执著于形。在绘画中,意境必须由”形”来创造,来体现。形不可无,而且它是引出并指示读者走向意境的前导,承负意境的载体,记录意境的符号,又岂可忘乎!

北鱼绘画作品

我们观赏北鱼富有禅趣的画作,完全是一种消遣,一种休息,一种放松。对一幅幅画面静静地琢磨、体味,其中会发现不尽的意趣。在”烟云水月,出没太虚”中,那般空旷,悠远,恬淡,静谧,幽深,平和……

北鱼的画是百花业中清淡的一株,清如朗月,淡若秋水。与那火红的山茶、富丽的牡丹相比,其趣迥异。它犹如细弱悠长的竹管丝弦,而余音嬝嬝。

其妙处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