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书画鉴定专家
启功 诙谐精炼 坚净翁
启功幼年时看到祖父书案边墙上挂有大幅山水,又见其在扇面上几笔画成竹石,感到非常奇妙,便产生做一个画家的愿望。经长亲带领,拜贾羲民先生学画。贾先生博通画史,对于书画鉴赏也极有素养,见解卓识。他常带启功到故宫博物院看陈列的古代书画,有时还和一些朋友随看随加评论,这些活动使启功深受启迪和教育。启功想多学些绘画技巧,贾先生又将他介绍给吴镜汀先生。吴先生教授画法极为耐心,绝不笼统空谈,而是专门把关键的窍门指出,使启功长进很快。一次,一位长亲命启功画一幅画,说要装裱后挂起,但长亲又说:“画完后不要落款,请你的老师落款。”这番话给他很大刺激,从此发愤练字。
20世纪50年代中期,启功先生(左一)和夫人(左二)、母亲(右二)及姑姑(右一)在一起。
汇文中学毕业时,戴遂之又张罗着送启功进入燕京大学深造。20来岁的启功已有了自己的判断能力,想恩师供他上学,可他母亲和一个没有出嫁的姑姑谁管呢?于是他央求戴遂之谋个职业。戴遂之挑出启功写得最好的作文和书法去拜访自己的学弟傅增湘。不巧的是傅增湘外出未归,戴遂之只得手书短札,留下了启功的作文和书法。傅增湘读了几篇启功的作文,特别欣赏他的才华。第二天见到启功,对其相貌举止更是喜欢,深思熟虑后将启功介绍给了自己的好友——时任辅仁大学校长的陈垣。
身兼教育家和学者的陈垣爱才,他看了作文和书法后说不错,但没有马上应承录用,让启功以《试论当今教育存在的问题和解决方法》为题再写篇文章,约定三日后交稿。这应该是教育总长骋任大学校长或大学校长骋任教务主任时的考题,可少年老成的启功回家后即根据从报刊杂志读到的时政评论和自己的切身感受动笔写了起来。文章自然得到了陈垣的赏识,于是将其安排到辅仁大学附中任国文教员。
20世纪60年代末,启功先生(左)和他的老师、北京师范大学校长陈垣合影。
辅仁大学附中的教师大都毕业于名牌大学,得知启功的学历仅为中学肄业后对他非常排斥,附中校长无奈只得将其辞退。陈垣关切道:“既然中学教师当不成,也不要灰心。只要努力,今后出路一定会有的。”至1935年,启功的书法绘画和文章在社会上渐渐小有名声。经陈垣再次介绍,启功站到了辅仁大学美术系的讲坛。尽管他教学有方,且深受学生爱戴,可分管美术系的副校长还是借口启功“学历不够”,又一次将他辞退。陈垣约谈启功,见其第二次被炒鱿鱼后没有怨天尤人,便鼓励他苦读苦习,用实力和成果来弥补没有文凭的短板。陈垣与启功约定,今后凡研究任何课题,写成的论文先要让其过目,并指出没有经过学院深造的人切忌做学问时沾染上江湖习气。陈垣语重心长的一番谈话深深触动了启功心灵深处的那根情感之弦。
启功又卧薪尝胆苦学了三年,1938年秋季开学时,古道热肠的陈垣第三次介绍他到辅仁大学任国文系讲师。这次启功才算站稳了讲台,而且一干就是一辈子。启功不负师望,苦心孤诣,博学精进,一心教书治学,最后成为著名的教育家、国学大师、古典文献学家、书画家、文物鉴定家、诗人。启功的大放异彩,陈垣有点石成金之功。启功曾深情地说:“恩师陈垣这个‘恩’字,不是普通恩惠之恩,而是再造我的思想和知识的恩谊之恩!”
陈云浩、戴遂之和陈垣如接力赛选手一般,在启功成长的道路上将其扶上马并送一程。此外,在启功的生活中还有三位伟大的女性在默默地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其一是母亲克连珍,其二是启功的姑姑恒季华,其三是夫人章宝琛。章宝琛不通文墨,但自她来到启功家后,任劳任怨,再不要启功为家事操心,使启功对她由同情逐渐转化为爱情了。
1957年反右运动开始,潜心研习书画的启功也在劫难逃。章宝琛劝启功埋头写作多书多画,还卖了首饰,换了钱给启功买参考书用。期间启功被拘留审查,幸亏章宝琛有见识也有胆量,她早把家里一切“犯禁”的东西和启功所有的字画书稿,统统包装严实埋藏好。1975年章宝琛病危,在弥留之际拉着启功的手,指点了她埋藏书画文稿之处。日后启功找出来一看,自己多年呕心沥血所作的书画文稿,是用一层又一层的油纸外套塑料膜包裹好的,一张也没坏!章宝琛的胆大心细为启功,也为中华民族保留了一批珍贵的墨宝。
小乘巷是北京城里多如牛毛的小胡同之一。1958年,时为大学副教授的启功与章宝琛因居之不易,只好投奔到了妻弟位于小乘巷的一间陋室里。此后的二十余年间,这间小屋就像一把漏雨的伞一般为启功遮挡了凄风苦雨。启功曾用过一方“小乘客”的印章,为的就是纪念小乘巷里的艰难岁月。
启功自幼便在祖父的督促下练习书法。开始他与一般的小孩没有两样,悬腕运笔老哆嗦,描红的成绩也不理想,以致后来他的画比字好。如前所述,长亲请他作画却事先叮嘱画好后另找人题款,此事促使他立志勤奋练字。后来陈垣又对他说:“你给学生批改作文,学生的字写得比你漂亮,你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启功下狠劲练字,书法有了很大的进步。陈垣看后又指点道:“不要用毛笔去模拟刀刃所刻的效果,以免流于矫揉造作之弊。”悟性过人的启功由此深得书理。后来他归纳出了“学书别有观碑法、透过刀锋看笔锋、半生师笔不师刀”等名言。
古人有“书法以用笔为先”之说。启功曾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苦练用笔,一笔一笔地琢磨,碑帖临得分毫无差。但他觉得写出来的字平看还可以,一挂起来就没神了。经过再三揣摩,他才发现问题在字的结构上。启功找来很多名家碑帖,用透亮的方格纸将这些字单个放大,潜心描写。他终于从名家书法的笔划结构上找到了写字的规律。一般人学书法都是从临写“九宫格”或“米字格”上的字开始的,启功发现等分上有问题。道理很简单,因为每个字的重心不一定都在中心,所以不能把每个字都一个模式地上下左右分为“三等分”。于是他采用一个更为符合字形结构的划分法,便是由他首创的“五三五”不等分,这种字形上下左右的分量较大,中间的分量较小,更不是“九宫格”那样的“九等分”。
启功在这“五三五”不等分的基础上练字许久。他反复研究,又发现汉字结构存在先紧后松、左紧右松、内紧外松的规律,对历来所说汉字应横平竖直之言也不可尽信。他认为平直之中也是有变化的,不然写出来的字就全无神采而变得呆傻了。他又认为,形似与神似之别,究其根源还在于汉字的结构。如果字的结构不好,用笔再妙也无济于事。所谓“胸有成竹”,就是写字时,心中应先有这个字的骨架结构。下笔心中有底,笔下也就有神了。故启功创作的书法作品,无论中堂、横批、条幅、册页、屏联等,都能表现出优美的韵律和深远的意境,被称为“启功体”。书法界评论启功的书法为:“不仅是书家之书,更是学者之书、诗人之书。”
启功的书法名满天下,求字的人趋之若鹜。菩萨心肠的启功很少拒绝别人,几乎是有求必应。不过碰上话不投机的,即使对方许以重金,启功也不肯假以辞色。曾有商人请启功题写匾额,为先生所拒。旁人怪启功不给面子,他说:“我对他还算客气的。这个人没有诚意,我今天就是要教教他什么叫诚意。”启功在给人题字时,总要问一句要简体还是繁体?他这是尊重别人的习惯。但凡是给书刊或牌匾题字时,他必定写简体字。有人问他是不是爱写简体字,他正色道:“这不是爱写不爱写、好看不好看的问题,汉字规范化是国家法律规定的,法律规定的我就得执行。”
启功有一方古砚,上有铭文“一拳之石取其坚,一勺之水取其净”。启功把自己小小的卧室兼书房命名为“坚净居”,自号为“坚净翁”。坚和净正是启功一生为人的真实写照。
启功一生教授古典文学,研究史学、经学、语言文字学、禅学等,著有《汉语现象论丛》、《诗文声律论稿》、《古代字体论稿》等。他熟知清史,曾花7年点校《清史稿》。现在流行的排字版《红楼梦》,就是他于20世纪50年代参与注释的。他先后担任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和第六任西泠印社社长。他因诗书画成就斐然而荣获“中国书法艺术终身成就奖”。
1978年启功66岁。他回望半世的艰辛岁月,以诙谐精炼的语言自撰了《墓志铭》:
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
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
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
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
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
计平生,谥且陋。身与名,一齐臭。
2005年6月30日,启功病逝于北京,其墓地坐落于玉泉山麓的北京万安公墓,墓碑是一方巨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