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作品:记内蒙古画家彭义华
童雪鸿:融皖浙风格于一体
安徽由安庆、徽州两个府的首字合成,简称“皖”。明清两朝,安徽是一个文人印家辈出的地方,何震、朱简和汪关等篆刻名家被称为“徽派”。在他们的影响下,徽派篆刻高手辈出,先后涌现出李流芳、汪涛、胡文淳、罗王常、汪镐京、程林、胡正言、金光先、汪宏度等一大批优秀篆刻家,形成徽派篆刻的第一波高潮。清朝早中期,歙县程邃、巴慰祖、胡长庚、汪肇隆继承前辈印家的长处而又变革创新,专学秦汉,变化多姿,用力简涩,自成一体,人称“歙四子”。与此同时,黄吕、黄宗缉、汪士慎、程瑶田、汪启淑、唐燠、程奂轮、程芝华、汪绍增、汪文适、陈思圣等徽州印人各呈风姿,形成徽派篆刻的第二波高潮。到了晚清,黟县黄士陵崛起,人称“黟山派”。黄士陵以其深厚的金石学修养,弃几百年来印家以切刀法仿烂铜印追求古拙残破美的传统习惯,自立新意,影响了后来的齐白石、李尹桑等人,形成徽派篆刻的第三波高潮。
近代黄宾虹治印师崇程邃、巴慰祖,印作苍劲淳朴,凝炼安详,对徽派篆刻有所发扬。而童雪鸿则是安徽印坛承上启下的近当代篆刻高手。
童雪鸿(公元1909—1966年),原名鸿彦,字卍庵,号印隐、印癖、别署拜石斋主、读印斋主、百箑斋主。
1925年,童雪鸿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成为当年刘海粟创办“美专”期间年龄最小的高材生。可以想象,好学的童雪鸿进入美专后的刻苦用功。他选修黄宾虹的艺术史、刘海粟的写生与西画课、潘天寿的水墨画技法、郑曼青的诗文等。后来因北伐战争的影响,美专停学一年。等到复课后,原来的美专合并为新华艺专。1929年,童雪鸿从上海新华艺专毕业,回到故乡巢县初级中学任教。期间,他还与刘晦九合作,为学校作校歌。童雪鸿亲自谱曲并教师生歌唱,在校园传为美谈。这时的童雪鸿虽然在艺术道路上才刚刚起步,但他凭着过人的禀赋已经得到了很多名家的激赏,可谓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他立志要在艺术上有一番大作为,不但学习书画篆刻,对石刻、木刻、漆刻、玉刻,甚至金银刻也下了很大功夫。
1938年,日寇入侵,巢县沦陷。童雪鸿无奈流亡长沙,任教湖南国立第八中学,历时五年。此后他辗转进入四川,先后在四川战区进修班及四川国立九中任教。曾经一腔书生意气在严酷的现实面前,让他感受到国破家亡的悲愤。在进步人士的影响下,他也积极投身抗日救亡运动,创作歌颂抗日游击健儿的木刻作品,发表在进步刊物《刀与笔》杂志上,为抗日救国鼓与呼。
1949年,童雪鸿客居安庆,喜遇解放军入城,他欣喜若狂,旋即创作《解放》一印,并在边款上留下55个掷地有声的肺腑之言:“余客怀宁四年,时在风声鹤唳中。己丑春暮,围城激战,历时三旬。至四月二十日解放军来,如释倒悬,万人欢腾。幸免浩劫,亟制此印,以志喜也。”从这则边款内容看来,读者可以感受到作为一个爱国知识分子在乱世中的无奈,以及强烈的爱国热忱和对国泰民安的期盼。
1952年夏,童雪鸿先后在合肥二中和安徽省艺术学校教书。1953年,他被选为安徽省第三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及安徽省政协委员。1957年调任安徽省艺术学校教师,艺校后升格为安徽艺术学院,被推举为美术系副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安徽分会理事。从此童雪鸿艺术更加焕发了青春,他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艺术,从1949年到文革前夕,他忘我地创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作品,先后在《人民日报》、香港《大公报》上发表,有的还多次送往日本和欧洲等国展览。1964年即新中国成立15周年之际,他满怀激情,不仅创作了蓬勃向上、春意盎然的《兰竹图》,还以毛主席《卜算子·咏梅》词意,勾勒了一幅“只把春来报”的彩色《梅花》。
童雪鸿为人忠厚朴实,谦虚谨慎,敬业精业,诲人不倦,深爱师生爱戴。熟悉童雪鸿的人都知道,他不善言谈,拙于社交。实际上,后人可以从童雪鸿的字号中窥见他的一些性格特征和心路历程。他原名鸿彦,后来改名雪鸿,可能就反映了他洁身自好不染尘俗的人生取向,这从他精心刻制佛像和取字“卍庵”可看出某些端倪。“卍庵”之意与佛家有关联。在战乱年间,一个读书人其实是不能真正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的。1956 年,他被评为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遂将“卍庵”改为“万安”,意即此后万事平安了。另外,他取号印隐、印癖、别署拜石斋主、读印斋主,那都与篆刻有关,可见印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年轻时即为西冷印社早期社员,曾于1936年有《雪鸿印存》五集行世。黄宾虹、王福庵、马公愚、张大千等诸名家为之题签,可见很受诸先生的称许。
只要走进童雪鸿的精神世界,读者可以发现他也是一个有趣的人。
童雪鸿治艺至勤,家中洗脸架前,一直替换悬挂着各种碑帖。他洗脸前读帖片刻,洗好脸还要瞥上几眼。某次水珠洒湿了宣纸,碑帖表面渗化出奇异的效果……童雪鸿丢下毛巾,冲到书案前即尝试着用笔墨复原那稍纵即逝的灵光吉羽。
流亡湖南时常遭日机轰炸袭扰。警报—响,童雪鸿即如猿猴般窜出屋子躲避空袭,但他不忘携带一把小铲子。空袭期间,童雪鸿于竹林间仔细寻觅,见有奇崛的老竹根就用小铲挖出,挂在身上很是招人眼目。只因战时治印石材奇缺,竹根亦可聊充章料。尝试了数次,可能童雪鸿觉得刻出的印章不地道,似旅游点上出售的工艺品,故随后放弃。在其作品中没留下竹根刻的印章。
1961年,童雪鸿已担任了安徽艺术学院的美术系主任。在该年度的艺考招生中童雪鸿负责面试。他点评了一位考生的习作,并按程序结束了提问和回答。童雪鸿说你可以退下了,殊料此生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若干年前在安庆时年少无知,看了童老师的艺术展后写了胡话。有了这些年的阅历和长进,自愧幼时冒犯师长,在此鞠躬以示歉意。童雪鸿听了张大嘴巴呀呀了两声,马上上前与考生握手拥抱,并风趣地说:“我永远忘不了你的批评,从那时起我是更加奋发钻研艺术了啊!”
童雪鸿如众多书画篆刻家一般好蓄古物。除了前朝字画古砚老墨,他还收藏到两张古琴。这引来了古琴专家查阜西。查阜西是江西修水人,古琴演奏家、音乐理论家和音乐教育家。查阜西曾任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主席,中央音乐学院民族器乐系系主任,北京古琴研究会会长等职。发起组织北京古琴研究会,开展古琴音乐的学术探讨和演奏实践。他演奏的琴曲深沉、细腻,演唱的琴歌古朴、典雅。曾编纂《存见古琴曲谱缉览》,主编《琴曲集成》等巨著。经他考证,童雪鸿收藏的古琴中有一把是宋元时代的,还经过赵孟頫的递藏,艺术价值与文物价值非同一般。査阜西也是性情中人,他解读了这把古琴的密码,又提出以那个时代的高价求购,但被童雪鸿婉拒。
童雪鸿是幸运的。他在书画印创作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可以说与勤于求索和好学不倦是分不开的。然而在童雪鸿求艺的道路上,有三位老师对他影响最深。
其一是金陵大学教授王东培先生。王东培名孝煃,号寄沤。其书画淡雅高逸、境界深邃,著述甚多,留有《三不同室印存》。王东培曾经写下这样的文字:“卐庵精印人术,籍印以识余,一见如故。谈治印同门户,许为有深造。由是卐庵视余为可亲,余视卐庵更可近。卐庵尝造印作画,执以来顿首曰:‘愿侍左右列弟子行’,余愧谢之,而友视如故。余与卐庵以避倭难,徙蜀二三年,同客几水,晨夕乐数。卐庵不来,余凝伫于江浒;既去,必与夕阳共送之。”这段文字不仅记述了童雪鸿和王东培的认识与交往,也充分说明了老师对这位学生的厚爱和器重。
其二为曾任上海美专教授的马公愚先生,浙江温州人,号冷翁,别署畊石簃主,这位享有“书画传家二百年”声誉的文字学专家、书法篆刻家精四体书法、篆刻和绘画,著有《书法史》、《马公愚印谱》等。童雪鸿长期从生活上照顾这位老师。这使马公愚大为感动,遂将自己的技艺悉心传授与他。
其三是郑曼青先生,浙江永嘉人,号玉井山人,曾为上海美专教授,擅诗文、书画。所画花卉秀逸多姿,笔力遒拔,能融徐谓、陈淳之长而独出机杼,时负盛名。马、郑二先生是童雪鸿青年时代步入中国金石、书、画艺术殿堂的引路人。就篆刻而言,童雪鸿早年取法皖派,后得二师指导,上溯秦汉并博采众长,尤于邓石如、黄士陵两家有深入研究。其印风古秀苍横,仅至而立之年,已为老辈所推重。郑曼青谓其印:“篆不忘刻,刻不忘篆,则篆刻之形神不离,书法与刀法合一。日就月将,则无所谓篆、无所谓刻,而篆刻与心手若俱忘,庶可入秦汉人之室。”
童雪鸿的绘画继承明清传统,格调秀逸清新,工笔与写意并重,极富浓厚的生活气息。他喜画佛像,擅长花卉蔬果、翎毛虫鱼,尤以梅兰竹菊为精。在师法传统的同时,他十分重视写生,注重师造化。身边的一草一木都默记在脑中,他还喜爱种花养鸟,蓄水养殖小动物,以便得暇仔细观察与探索,故能用笔生动,墨色淋漓,有着非常鲜活的生活气息,受到大家的喜爱。
在书法方面,童雪鸿的是碑帖融合一路,其楷行书既有晋唐风韵,又兼北碑端庄凝重的浑穆气象。1965年,雪鸿先生的印谱一件及篆书联“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被选送日本参加中国现代书道展,受到日本书坛广泛好评。马国权在《近代印人传》中评曰:“雪鸿书法受马公愚先生指导,亦请益于沈尹默先生。从北碑《张黑女》、《张猛龙》入手,浸淫于汉《张迁》、《史晨》、《礼器》、《乙瑛》诸碑,尤长于古籀”。
童雪鸿治印从秦汉玺印入手,把皖浙两大派的风格融于一体,以刀代笔,形成自己的拙中藏巧、浑朴自然的风格特点。从其存世的印拓来看,更多的是工稳的汉印范式,但却各有变化,风采自具。从流派印风上考察,童雪鸿受黄牧甫的影响多一些。他为全国一些著名书画家所镌刻的姓名印也很有特色,善于根据不同材质、文字、大小,以及受印者作品的风格来进行创作,形式多变,分朱布白自然,粘连残断都刀随笔意。整个印章给人以随心所欲,浑然一体的审美享受。
1966年,童雪鸿用一生心血所收集的字画文物不断被焚被毁。同年,他的爱子在京城染病不治而亡……这些打击让他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并万念俱焚。是年秋日的午后,在一阵无奈的叹息后,他相继作墨梅四幅及“有叶无花、有根无土”幽兰一幅。天色将晚时,他从住所的楼上纵身跳下,结束了57岁的生命。
童雪鸿在安徽印坛举足轻重。他是当代安徽印坛过渡时期的关键人物。他的异军突起是安徽印坛的幸事。如今大多数受过他教诲的中青年俊彦都成了印苑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