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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画作品:尘劫难移爱国志

时间:2021-11-22 15:45:07 来源:

尘劫难移爱国志

已往人们每每爱用“九岁能诗,人称神童”“与清季镇国将军溥侗、袁世凯次子袁寒云、张学良交往甚厚,并称四大公子”等辞来赞誉我岳父,其实他的一生何尽于此。倒是国画大师刘海粟先生在忆及我岳父一生成就时有过一段肺腑之言:“丛碧词兄是当代文化高原上的一座峻峰。从他广袤的心胸,涌出了四条河流,那便是书画鉴藏、诗词、戏曲和书法。四种姊妹艺术互相沟通,又各具性格。堪称京华老名士,艺苑真学人。”在我与岳父同生共活的30余年中,完全领悟到海老所言之中肯。

岳父一生的艺术之路,坎坷不平,尘劫伴随他始终。尽管如此,可他从来未懊丧,也从未回头。记得1979年夏,岳父偶患腹疾,在病榻上和我聊及张勋复辟事和他一生鉴藏书画事时告诫我说:“人生在世,爱国是大事,决不能糊涂,小事满可不必计较。”当时我并不真正明了其用意所在,所指为何。只是在往后的日子里,渐闻我岳父一生的所作所为,尤其是为了保存书画瑰宝的件件辛酸事,才逐渐明白当时岳父所谓“爱国是大事”的真正用意。

宋 赵佶 行书夏日诗册页 张伯驹旧藏 现藏于故宫博物院

从1927年起,岳父开始收藏名画墨迹,至1957年止,前后整整的30年,与名收藏家并列,且以知识丰富、独具慧眼闻名中外,但内中一些辛酸磨难细事,鲜为外界全知。

宁死魔窟 不卖所藏

1941年,汪精卫手下师长丁雪山在上海驻扎,经常绑票大发横财。有一天,我岳父刚步出巷口,蓦地被一帮强人持枪绑去,索价三百万(伪币),不然“撕票”。这可哭坏了我岳母潘素,到处哀告,一时哪里能筹集到这笔巨款?不久,土匪派人通知我岳母,说岳父连日绝食,已昏迷不醒,但求一见。得见时,岳父已憔悴不堪,岳母不免唏嘘。可我岳父将生命置之度外,悄悄关照岳母:宁死魔窟,决不许变卖所藏古代书画赎身。

岳父对国宝之爱早已超过了自己的生命。如是僵持了近八个月,土匪见敲诈无望,自动将赎身价降到了40万。经过岳母多方奔波借贷,总算赎出了岳父。怪的是当我岳父的堂叔慕契先生去大中华旅馆交钱给土匪代表时,警察局和租界的特务正在陪着他们打牌。这是什么世界!

三求《平复帖》

西晋陆机《平复帖》是我国留存至今时代最早的古人墨迹。卢沟桥事变前一年,岳父在上海闻溥心畬所藏韩幹《照夜白图》卷被沪商叶某买去。时宋哲元主政北京,岳父深恐该图卷被转手出境,急函宋氏,请止出境,但为时晚矣,已被叶某转售英国。《平复帖》真迹,岳父在湖北赈灾书画展览会见过,担心重蹈《照夜白图》覆辙,立倩阅古斋韩君(即韩博文,编者注)往商于溥心畬,勿再使流出国外,并请让。但溥开口要价20万元,事未成。1937年,叶遐庵举办上海文献展览会,岳父又挽张大千先生致意溥氏,愿以六万元求让,心畬先生不肯,事又未成。至夏,卢沟桥事变起,岳父由沪抵京。腊月二十七日岳父从天津回京,火车上遇溥沅叔先生,得知心畬先生遭母丧,正在筹款事,遂请溥先生代为说合,以四万元之价得《平复帖》。为此,岳父欣喜若狂。庆幸此宝未被商贾转手流出国外。1941年秋,岳父携全家入秦。一路中,将国宝《平复帖》缝入衣被,虽经乱离跋涉,未尝去身,可见用心之苦。

赤子丹心照汗青

1956年,我岳父出于赤城的爱国心,与岳母共商,从30年蓄藏的书画名迹中挑出八件精品无偿捐赠给国家,以偿夙愿,收到文化部长沈雁冰的褒奖状,内写“张伯驹、潘素先生将所藏晋陆机《平复帖》卷,唐杜牧《张好好诗》卷,宋范仲淹《道服赞》卷,蔡襄《自书诗》册,黄庭坚《草书》卷等珍贵法书等共八件捐献国家,化私为公,足资楷式,特予褒扬。部长沈雁冰。一九五六年七月”。我岳父认为这是平生最可欣慰的一件事,谁知1957年却换来了一顶“铁冠”。1977年,岳父在大连棒槌岛疗养,与刘海粟先生结邻而居,闲谈间海老问及岳父:“戴上右派帽子后有什么感想?”岳父苦笑一阵,说出了肺腑之言:“先父任过直隶总督,又是第一批民族资本家,说我是资产阶级,有些道理。但是我平生不会赚钱,全部积蓄,包括卖字的钱,都花在收藏上了。这些东西捐赠国家之后,我已成了没有财产的教授,靠劳动吃饭。戴什么帽子,我倒无所谓。一个渺小的凡人,生死得失,无关大局。但说我反党,实在冤枉。本想见见周总理、陈总,一吐为快,后来饱受打击歧视,见领导人已极难,我又不愿为个人荣枯浪费他们时间,一拖就是四年。1961年,去吉林离京前,陈公派车接我到中南海,问到生活、写作、爱人作画等方面有什么困难,十分细致。然后询及去东北后的打算。我说可以教诗词、书法和古画鉴定。陈总说:这正是你们当行的事情。关于右派的事,有些想不通吧?我老老实实地说:此事太出我意料,受些教育,未尝不可,但总不能那样超脱,做到无动于衷。在清醒的时候也能告诫自己:国家大,人多,个人受点委屈不仅难免,也算不了什么,自己看古画也有过差错,为什么不许别人错送我一顶帽子呢?我只盼望祖国真正富强起来!陈公说:你这样说,我代表党谢谢你了。你把一生所收藏的珍贵文物都献给国家,怎么会反党呢?我通知你们单位,把结论改成拥护社会主义,拥护毛主席,拥护共产党。我们珍重道别,心里暖烘烘的。”一席话,听得海老默然。火辣辣的一颗爱国心隐于话间。陈总逝世后,岳父挥泪写了挽联:

仗剑从云,作干城,忠心不易,军声在淮海,遗爱在江南,万庶尽衔哀,回望大好山河,永离赤县;

挥戈挽日,接樽俎,豪气犹存,无愧于平生,有功于天下,九原应含笑,伫看重新世界,遍树红旗!

挽联充分表达了岳父对陈总的无限哀思,也吐露了对陈总为国为民的无限倾慕。两颗爱国心,紧紧相扣。

小小短文,不可能道出岳父“艺苑真学人”的全部,只能约略写出他热爱祖国文物,保护祖国文物的一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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