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作品:记内蒙古画家彭义华
篆刻守护者小林斗盦
1997年,吴昌硕亲刻“西泠印社中人”印章出现于上海的拍卖会上。经十数轮竞价,此印最终被一位神秘的竞拍者以高价购得。事后方知,那竞拍者只是受托人,委托者乃小林斗盦。2003年,西泠印社迎来了百年华诞。小林斗盦亲赴杭州,将“西泠印社中人”印章作为尊贵的礼物,奉献给西泠印社百年庆典。在他心里,从得知拍卖“西泠印社中人”印章的那一刻起,他就已萌生意愿,在适当的时间将印章送回它的初始之地。
小林斗盦从16岁开始,其书法师从比田井天来,篆刻师从石井双石。或许是出于自愿努力学习,小林斗盦于1941年拜河井仙郎为师,这奠定了日后他作为书法篆刻大师的基础。在他师从河井仙郎的4年时间内,三个观点基本影响了他的一生:其一是吴昌硕“强其骨”的艺术创新精神;其二是赵之谦“经意”的艺术创作方法;其三是篆刻家必须具备书法艺术的基本功。这三点形成了他日后的艺术审美取向。1945年河井仙郎逝世时小林斗盦30岁,好学的他做出了一个在常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举措——拜他的师兄西川宁为师。西川宁是日本著名的书法家、汉学家和书法理论家。
小林斗盦 梅妻鹤子
中国当代书画篆刻家很少有仅凭自己的艺术创作和作品的销售以维生,日本也相似,但小林斗盦可以说终老一生,都没有偏离过这一轨迹。
自他近距离接触河井仙郎后,小林斗盦开始收藏中国的书画印章。以当时的收入而言,他只能勉力为之,收藏品中以小件为主。到拜西川宁为师后,他开始收藏中国的典籍和各类印谱。小林斗盦终身不娶,刻了一方“梅妻鹤子”的朱文印明志,把自己比拟于中国宋代的隐士林和靖。
学无止境,这于小林斗盦大约是最切题的。把师兄变为老师后学了几年,小林斗盦觉得尚不满足,于是又拜文字学和汉学家加藤常贤为师,研习中国的古文字学和历代典籍。等他进入印学研究,再拜太田梦庵为师。转益多师,小林斗盦终于写出了自己的扛鼎力作《中国篆刻史》,成为中日初学篆刻者的教科书。在篆刻创作上,小林斗盦参加了1950年的日展,获特别奖。又于1959年的日展上第二回获特等奖——苞竹奖,并成为日展会员。这标志着小林斗盦书法篆刻艺术的成熟和以独立的身份活跃于日本艺坛。他虽然强调篆刻家必须要拥有娴熟的书法技巧或者说是书法基本功,但他从不把自己的书法作品轻易示人。
在前辈大家相继过世后,小林斗盦成为日本的篆刻名家,他俯视全日本,似乎只有关西的梅舒适能与关东的他匹敌,于是树起旗帜挑战。双方暗暗较量,竞争固然有利于促进艺术发展,但两人见了面却如同陌路人一般。
艺术家喜欢被称为性情中人,一者艺术创作需要真性情,二者艺术家都具有特立独行个性。正是因个性鲜明,小林斗盦的艺术成就受到中国同行的尊重。1981年夏天,时任西泠印社社长的沙孟海亲自签发了两份入社聘书寄往日本,决定吸收日本著名篆刻家小林斗盦和梅舒适为名誉社员。致小林斗盦的聘书文为:
小林斗盦先生:
我荣幸地通知阁下,经西泠印社理事会郑重研究决定,并已报请我国有关部门批准,欢迎您参加西泠印社为名誉社员。借此机会我代表全体社员并以个人名义向您致以热烈的祝贺。
中日文化交流源远流长,当年贵国著名篆刻家河井仙郎、长尾甲两位先生就曾远渡重洋,联袂入社……愿阁下今后为中日文化交流和友好往来,为篆刻艺术的推陈出新作出更大贡献。
耑此奉告并致敬礼!
沙孟海
一九八一年九月八日
中日书法与篆刻之间的交流,由上一代交与沙孟海和小林斗盦手中,对于尊崇中国古典篆刻至极的小林斗盦而言,入社的意义尤为深远。在他的推动下,日本又兴起了一轮“西泠热”。与梅舒适的轮番访问中国各省市不同,小林斗盦大都以西泠印社海外社员的身份作专题访问。
1989年金秋,书画篆刻家钱君匋收到小林斗盦的手札,大意是希望能在西泠印社85周年纪念会的前一天造访钱君匋的美术馆,看看各种陈列名品。钱君匋自然满足这位日本老友的请求,马上告知浙江桐乡的君匋艺术院安排接待。在钱君匋的印象里,小林斗盦其身不甚高但身材笔直,鹰眼钩鼻,脚步轻健,眼镜后面的目光炯炯有神,令人不由得产生敬畏感。小林斗盦是如宗教信徒朝圣一般来观赏赵之谦的书画篆刻的。当时的情景反差很大,在张挂着赵之谦巨大的篆书四条屏前,一位瘦小的老人观赏时凝神肃立。他的嘴角时有嚅动,似与那四条屏书法的作者在进行着灵魂上的沟通。观瞻书法只是前奏,小林斗盦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观摩收藏于君匋艺术院内的赵之谦印章。
著有《中国篆刻史》的小林斗盦最清楚,篆刻对于日本人来说是绝对的舶来品。日本国流传下来最早的一枚印是“汉委奴国王印”。据《后汉书·东夷列传》对这方印的记载,“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国奉贡朝贺……光武赐以印绶。”这是可考的日本用印之始。然而,日本人真正把印章当作艺术来对待,则是16世纪的事了。由于篆刻传入日本的时间较晚,加之篆刻本身的特点,在日本研究篆刻的人并不多,可供日本篆刻家们借鉴模仿的文字与历史资料也少。为了另辟蹊径,日本现代篆刻家的印风往往过于外露直白,以求引人注目。对此,小林斗盦虽难免感叹“日本篆刻一直处在把中国技法作为惟一法规的极其困惑的状态”,但仍然将尊重、摹仿古典作为书法篆刻的第一要务。他极力主张学篆刻必须先学书法,“古来的(篆刻)名人皆擅书,惟因此,才创造出了优秀的篆刻作品。印人首先熟习小篆,通过学习小篆,掌握文字的间架结构、分间布白、运笔的微妙变化等等。甲骨、金文以后的书风,都是以此为基础的。有此基础,才容易成功”。
清代书法篆刻名家赵之谦的篆书与印刻,让小林斗盦尤为叹服,那种“经反复推敲而成”的篆刻,被小林斗盦视为篆刻的“最高段”。受此影响,小林斗盦的篆刻作品古朴典雅,追求完美之神畅,尽显日本印人的认真勤勉,以及注重细节的风尚。
2000年10月6日,全日本篆刻联盟在上海图书馆举办“小林斗盦篆刻书法展”,邀请了许多西泠印社社员参加开幕式。小林斗盦和他的团队潇洒地摆了100多桌招待酒会。2003年,杭州西泠印社百年社庆之际,小林斗盦以87岁高龄率团参加,在会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贺辞,并欣然荣任西泠印社名誉副社长。
2007年8月,小林斗盦先生逝世,终年91岁。西泠印社在唁电中称其为“一位将毕生献给篆刻艺术的、可尊敬的老人;一位文化巨匠、艺术泰斗”。在漫长的篆刻人生里,小林斗盦创作的书画、篆刻精品成千上万,他的藏印也极其难得,邓石如、吴让之、陈鸿寿、赵之谦、徐三庚、吴昌硕等晚清大家的精品皆成规模。
2001年,小林斗盦发表《告西泠印社社员诸贤书》。初看题目似乎与西泠印社有关,实质上是一篇篆刻艺术的评论。其中小林斗盦对吴让之与赵之谦的篆刻进行了对比,他写道:“一般来说,经意的作家是保守的,率意的作家是有创造性的。我一方面承认保守和创新是一对矛盾,另一方面更觉得二者必须非常密切地结合……守旧的实践是培育理性的自我意识的先决条件。对作者来说,创作冲动和批判理智的平衡,关系到他艺术感觉的高度……个性发挥被称为近代艺术的第一命题。但那些标榜本能主义之辈,其实是迷失了方向。”由此可知,相比于吴让之的率意,小林斗盦显然更推崇赵之谦的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