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展览：今之书画并非不如古人

今之书画并非不如古人

书画界厚古薄今的现象比较常见,粗听似乎有理,但细想又觉得不尽然。江山代有才人出,虽然人文领域出现阶段性的低谷是有可能的,然而将之普遍化则站不住脚,况且当代是历史上对艺术有利的好时期,无论是观念的多元化、条件的便利性还是从业人数之多都是前所未有。如果还是简单视为“今不如古”,是有失偏颇和不负责任的,可能主要出于三个原因。

齐白石 红衣牛背雨丝丝 纸本设色 1952年

首先,从心理学上看,是一种广泛性的认识习惯所致。很多领域都存在厚古薄今的现象,而且各个朝代都有,早的如《庄子》中记载的“夫尊古而卑今,学者之流也”,可能也是这个成语的最早出处;晚的如清初石涛的名言“古人即立法之后,便不容今人出古法……”,也反映了对当时这种风气的无奈。这种认识习惯的形成有主观因素,因为人的心理是复杂微妙的,比如往往对前人或者后辈较宽容多赞美,但对同代或接近的人容易多一些苛刻要求,经常看到缺点忽视优点,排斥多接纳少,以至于不一定会厚道公正地就事论事。这种因时间距离而产生的微妙心态在地域距离上也存在,比如对与自己同城认识的人更易不服、排斥或压制,而对远方的人则要好得多。 距离感之所以会影响到认识和评价,可能在于两点。一是类似忌妒的心理在起作用,其程度往往与参照者的距离成反比,这也是为什么同学或者年龄相近的同事更容易产生不和的原因所在。二是距离产生美也扼杀美,就是因为距离太近,对日常琐事以及行为习惯等方面的缺点细节了解得多,很可能“看不惯”,反而影响了对正事方面的公允评价;而距离远了这些细节的了解就少,即使流传听闻,往往也是作为趣事轶闻来看,比如后人对米芾强求硬拿、装疯卖傻的作派就不会计较。另外厚古薄今有的也不一定是内心真实的想法,有的是故作高深,目的是通过这种做法来体现自己不同凡俗;有的也是对当前浮躁功利不良现象的愤慨之语,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其次,从评价角度看,是审美视野狭窄所致。审美是有时代性的,不同时代不能简单相比。然而在书画领域,这种与时俱进的观念还不够普遍,1000多年前的审美标准至今还是被不少人奉为唯一最高准则,认为只有类似历史名画的才是好。每个时代的文化都大致有各自特点和烙印,各个时代的高手也自有面貌风格,南宋不可能与北宋一样,元代不可能与宋代一样……现在比较普遍的观点是南宋山水画不如北宋,其实,这种判断也不好说一定是真理。如果单从技法角度看,确是如此,南宋的画放笔直扫显得简单坚硬直白,但反过来说,这种画法对失去故土的焦躁闷愤感情表达得很充分,而北宋的画虽然技法更丰富,但在感情表达上却平淡中庸,孰好孰差怎么简单定论?如果说北宋山水画比南宋的更适宜后人作为范本临摹学习似乎更客观,但是否适合临摹并不是高等级的评论标准,比如近代的顾坤伯、黄君璧的画适宜临摹,而齐白石、潘天寿、傅抱石等人的就不适宜,难道说后者不如前者?更重要的是,当代社会变革程度超过了以往数千年总和,审美取向也相应有更大的转变,比如肯定不能无视西画因素的影响,也不能无视当代各种社会观念和人文思潮的影响。再说,也不能以古之长看今之短,像元代倪云林在恬静散淡的审美上达到了极致,不能说现代人在这方面没有出现与之相当的代表人物就不如那时;当代也自有所长,如傅抱石、李可染的审美成就也是前人所没有达到的。实际上,当代一部分杰出者在传统与出新之间深入探索,比如各种技法的融合、图式的创新、情绪思想更加流畅的表达方式等,这些作品的表现面貌多种多样,欣赏当然要具备更加丰富的审美修养和开阔的审美视野。否则,有“后进”品评“先进”的嫌疑,而这是不公道的。

再次,从比较方法上看,是不对称简单化的对比所致。一方面,对于古代书画而言,流传下来的基本是各朝各代的精品,像《历代画目大典》中统计从战国到清是7万余幅。这些作品保存于国内外600多个场所,虽然都很珍贵,但它们的“出镜率”其实相差很大,我们平常所见的,也就是高频率出现在各种画册印刷品上的,都是经过深入梳理的顶级精品,不过数千张,如果平均到每个世纪,也就几百张。我们每次看到时,往往会产生一种感觉“古人都这么厉害,他们的每一张都这么好”,实际上这就是“精锐部队”集结一起在感觉上的冲击作用,不是常规部队可以相比的。打个比方,一支500人的精锐部队给人的深刻印象在某些方面要超过产生他们的50万人的常规部队,况且还是各个历史时期的精英组成的“超级精锐部队”!另一方面,对当代书画本身而言,时人的批评轻视可能出于大量的平庸低下之作,良莠混杂的情况影响或掩盖了对少部分优秀作品的认识。其实可以做个假设,如果把当代的顶级作品大致罗列出来,不逊于古人的肯定不少,因为事实摆在这里:绘画方面,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描绘火热建设的和山河大地的、70年代后期反思和人文意识觉醒的、80年代后期思潮观念多元纷涌的;书法方面,有大量考古资源的借鉴应用和现代书法思想的萌芽实践,等等,在各个时段都诞生精品。遗憾的是,这些有分量的作品被分散淹没在巨量的普品里,缺少深入研究,没有像历代精品那样比较集中地出现在大众视野,所以没有形成当代“精锐部队”的影响力。如果有心人能广泛梳理,做个诸如当代1000张优秀书画展之类,也许能较好地提升时代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