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品》作者「诗品集注」

大家好，《诗品》作者「诗品集注」很多人还不知道，现在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郁葱：《对话》

你听那水声，它总是说些平实的话，

你听那风声，它总是说些简单的话，

你听那雨声，它总是说些随意的话。

而没有声音时，

你会听到什么样的对话?

你会听到，

谁与谁的对话?

【黄朝耕点评】

如果让我选择郁葱的代表作，这首诗肯定是首选。

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来概括这首诗的特点，我会这样表述：理性的深度。

第一节 “你听那水声，它总是说些平实的话，/你听那风声，它总是说些简单的话，/你听那雨声，它总是说些随意的话。”三个意象，三种形而下的形态，构成了第二节两个设问“而没有声音时，/你会听到什么样的对话?/你会听到，/谁与谁的对话? ”的基础，这样的两个设问又无疑是形而上的。

这首诗的理性深度就表现在这种由形而下向形而上的有机转换中，就表现在这种有机转换所带来的能指与所指的非对称性中，就表现在这种非对称性所带来的意蕴的丰富性中。而郁葱一贯的简约风格又在语言外观上使这一特点更加鲜明。

郁葱是鲁迅文学奖的得主，我把这首七行短诗视作他应该获得这一奖项的证据。

郁葱：《后三十年》

疼一个人，好好疼她。

写一首诗，最好让人能够背诵。

用蹒跚的步子，走尽可能多的路。

拿一枝铅笔，削出铅来，

写几个最简单的字，

然后用橡皮，

轻轻把它们擦掉。

【黄朝耕点评】

约瑟夫．沃顿把作家区分为三种类型——“理智的人，感觉的人和真正的诗人”：“让读者感到只有清晰的头脑和敏锐的理解力是不足以造就一个诗人的；以最典雅简明的方式表达的对人生的最坚实的观察是道德，而不是诗歌……而只有一种创造性的闪光的想象力……也只有这种想象力，才能给一个作家打上很少有人具备、很少有人能够恰当加以判断的这种高尚的、极不平凡的个性的烙印。”（《论蒲柏的天才和写作》）

拿约瑟夫．沃顿的标准来评价郁葱，来评价郁葱的《后三十年》，我们发现这种区分实在是太机械了：因为郁葱实质上是“理智的人，感觉的人和真正的诗人”的混合体，因为《后三十年》实质上是理性、感性和想象力的有机交融。

在《后三十年》的短短七行诗中，郁葱写出了四种意项：

“疼一个人，好好疼她。”——这是人到中年后对伴侣的可贵态度；

“写一首诗，最好让人能够背诵。”——这是人到中年后艺术追求的更趋朴实；

“用蹒跚的步子，走尽可能多的路。”——这是人到中年后对老年生活的默默期许；

“拿一枝铅笔，削出铅来，/写几个最简单的字，/然后用橡皮，/轻轻把它们擦掉。”——这是人到中年后对生存境遇的超然、洒脱、淡定。

四个意项共同构成了一个大彻大悟的人生境界。从中，我们不难看出“清晰的头脑和敏锐的理解力”，也不难看出表达方式的“典雅简明”，更可以透过“铅笔”、“橡皮”四行感受到诗人超拔的想象力。

郁葱自己曾经这样解读《后三十年》：“《后三十年》是我四十岁后一个安详的设想，我的情感，我的想像力，我的细腻、内在，我的激情和冷静，我的处世哲学，我的心理状态……几乎所有生活的经验与代价都被融合在沉潜、丰实的简略表情中，表现了一种通达开阔的人生理念。……七行短诗，平静，超然，是一种被彻悟了的生存境遇，一种经历了虚无与踏实、艰难与幸福之后的全部。”

以鲁迅文学奖得主的身份对一首七行短诗作出专门的解读，我们可以推想这首诗在郁葱心目中的地位。事实上，这首诗也确实值得郁葱得意——用精短的篇幅令人印象深刻地写出一种人生的大境界，对于任何一个优秀诗人来说，都是一个难上加难的事。

郁葱

郁葱：《骨骼》

还是让它成为白色，

还是让它干净，

还是让它坚韧、有弹性，

还是让它与思想有一段距离。

还是让它有声音，清脆的声音，

还是让它硬一些，但不一定硬得过金属。

它还应该更简单、更理性、更有知觉，

有时，还应该能够流动!

让它冷寂，让它灼热，

或者就让它

折断!

【黄朝耕点评】

这是一首充满了阳刚之气的难得好诗。短短十一行，让我感受到的却是作为一个男人应该拥有的全部的精神气度：

“它干净”——这是一个男人（也包括女人）应有的道德品质；

“它坚韧、有弹性”、“更简单、更理性、更有知觉”、“它冷寂”、“它灼热”——这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气质、性格；

“它有声音”、需要时还可以“折断”——这是一个男人应有的勇气。

这全部的全部集合起来、凝聚起来，就是高尚的人格。

郁葱在谈到《骨骼》的写作时，说过这样一段话“诗格就是人格。在这首诗中，我想让人感受到的是我内心的热度和冷静，也感受到我的刚硬和超然。”

确实，诗格就是人格。内隐的人格在诗中的凸显，决定了一首诗境界的高下，决定了一个诗人境界的高下。读《骨骼》，我们读到了作为纯粹的人的郁葱，读到了郁葱的精神境界。而“还是”、“应该”、“让它”的三个排比让这种精神境界更有了一种贯通的气脉，有了一种简洁生动的外在形式。

郁葱：《我所要的我都告诉你》

我要眼睛

我要看见早晨

我要舌尖

我要手指，我要

有痛感和触觉

我要静

我要微弱、微弱的声音

我要你看着我

我要肉体，我要唇

我要记着

一定要记着一些什么

我要夜

充盈的、饱涨的夜

我要看着你

看着我自己

我要尽可能

让我们好，一直到

更好

【黄朝耕点评】

这样的诗是只有心胸坦荡的人才能写出来的。这样的诗不用解释，它写的就是人的自然天性。在当代诗人中，就我的印象而言，郁葱可能是写人性写欲望最多的诗人。

他写“柔软”：“比如，一个人的发丝/比如，一片花瓣/比如，玫瑰色的窗帘/比如，你睡熟之后/又醒来//比如快感，比如欢愉/比如，好多甜美的声音/比如身体的/感觉和语言//比如疼爱，比如渗透/比如一些经历和过程/比如把那个过程/再经历一次”（《再写柔软》）；

他写自然之爱：“真的会接近肉体/而肉体/总有欲念//就像我们贴紧了/然后溶汇/就像我们溶汇了/然后淹没//就像我们在房间里点燃的/那火/就像那火渐渐的/飘呀飘”（《如果我爱你》）；

他写对女人身体最深切的感觉：“那是皮肤光鲜，体态匀称，/成熟度足够的橙子。/橙子捂在手心里，/掌心的温度温暖橙子，/看到了橙子的果肉，/橙子没有纽扣。//裸露，丰盈，/意乱情迷。/橙子是被动的，/除非你真的把橙子当作夜晚。//看见橙子的果肉，/就能看见橙子的表皮，/不能让刀尖碰伤橙子，/——那薄润的肌肤。/橙子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一个曲线玲珑，/纤毫毕现，/汁水丰盈的橙子。”（《橙子和我的一个晚上》）；

他写错误的情感：“走进去。/性别。色彩。温度。/爱。灵魂。//走进去。/表达。暗示。柔软。/倾诉。融会。//走进去。/尖叫。激情。飞翔。/走进去。/并且，/把门关紧。”（《错误的门》）…………

读这样的诗，我们读到的是生活的真实，人性的真实，诗人的真实，诗的真实。

这其实也是当代诗歌最难得的突破向度之一。

杨镇瑜：《在景星街》

说拆就拆了。每个过路人的脸

看上去都像遗址

隆隆的春天。抹去了

木楼小巷叫花子金鱼小贩绿毛龟

和女儿一见就哭着要买的小狗狗

如今它是我的裤子和面包

是我日渐缩水的宿命

替代种植的仿古建筑

怎么看都像个外来的婊子

多么的虚幻。和黯淡

景星街是一条掐头去尾的蛇

又被野蛮的棍子。击中要命的七寸

【黄朝耕点评】

每一首好诗，都有一颗我们看得见的心。“看得见”是在说它的质感，这是诗歌传情达意的特有方式。

杨镇瑜的这首《在景星街》，“看得见”是显而易见的——“每个过路人的脸/看上去都像遗址”、“ 隆隆的春天”、“ 是我日渐缩水的宿命”、“ 替代种植的仿古建筑/怎么看都像个外来的婊子”、“景星街是一条掐头去尾的蛇/又被野蛮的棍子。击中要命的七寸”等等诗句都是这种质感的具体体现。

这首诗更值得一提的是它所呈示的“心”：这是一颗艺术的“良心”，这是无数颗“被拆迁”的“民心”。而这所有的“心”聚合起来、外化出来，就是构成一首好诗的基石。

思无邪：《今夜 沧海横流》

秋风在呼啸

亲人

你就用这两个字

垂钓 千里之外

我的泪

仿佛青苔包裹

岩石 冰冷的一角

瞬间

柔软得出水

我有了雨 覆盖蛮荒的念头

它乱如苇草

从根部开始

拍打成粗犷的渭水

今夜 沧海横流

【黄朝耕点评】

身在异地思故乡，这样的主题并不新鲜，古诗词名句更是比比皆是，诸如“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等等。思无邪让我们感觉到新鲜的是她的表述方式，是她的外在的、有着很强质感的表述方式。无论是“垂钓”眼泪，还是“我有了雨 覆盖蛮荒的念头”，亦或是“从根部开始”的情感沟回，都是这种表述方式的精巧呈示。美国著名学者兰塞姆曾经提出过“肌质说”——他认为一首诗固然可以缩减为表达某种普遍观念的“散文核心”，但其诗性却存在于包裹这个核心的肌质之中。

这首《今夜 沧海横流》让我赞赏的，就是它的肌质。

孤雪：《石头破》

攀上你的脚背

大片的草荀上是谁搬来

方方正正的巨石

有不安分之人爬到巨石顶部

那一刻，我真以为

野鹞子会腾空飞起来

当另一块石头在巨石上站立起来

这个超越人类之上的统治者

主张和谐、共处，远比人类善良

石头不会骨肉相残

它选择这里坐下或者站立

象是山峰的一位守卫者

人类在它面前是个盲者

尽管更多的人不承认这个事实

沿路攀岩上去，我就要跪在石头上了

我知道我会永远比石头矮七寸

【黄朝耕点评】

读孤雪的这首《石头破》让我想起了英国诗人雪莱在《诗辩》中的一段文字：“诗的感觉仿佛是更为神圣的穿透我们自己的本质，但是它的脚步就像掠过海面的轻风，被随后静寂下来的海水抹平，仅只在沙滩上留下褶皱的波纹，这都是存在的景观，只有凭借最灵敏的悟性和最博大的想象，才能体验到这样的存在。”

说实话，这段文字我读过最少不下十遍，每一遍都同样感受深刻。仔细想来，其中的原因还在于这段文字用感性的方式写出了客观现实与诗歌现实的本质区别：客观存在的现实还不就是诗歌的现实，在诗歌中存在的景观是基于悟性和想象力双重作用而形成了的变形化意的景观，是诗歌根据自己的自然和内容进行再创造的艺术景观，是被折射的客观世界。

从艺术作品的生成规律来说，艺术作品得以存在的根本原因还在于艺术总是会向受众提供与已有的经验不同的生活体验，这种生活体验总是比受众已有的经验更完整、更生动。

更完整，也就需要在悟性和想象力的综合作用下通过虚构把各种现实因素关联起来。

更生动，也就需要诗人摆脱现时事物精确性对想象力的束缚，通过超拔的想象让琐碎的日常事物大放诗的异彩，使这些琐碎事务呈现出更高的意义、更真挚的情感。

孤雪的这首《石头破》，尤其是“当另一块石头在巨石上站立起来/这个超越人类之上的统治者/主张和谐、共处，远比人类善良/石头不会骨肉相残/它选择这里坐下或者站立/象是山峰的一位守卫者/人类在它面前是个盲者/尽管更多的人不承认这个事实/沿路攀岩上去，我就要跪在石头上了/我知道我会永远比石头矮七寸”几句，让我们感受到的就是这种变形化意的功力，就是这种折射的魅力。

一叶静秋：《给--我的爱人》

今夜，我不谈文字，也不谈海子

不谈风花雪月，三千里桃花

不谈玉树的撕裂，汶川的疼痛

不谈西南的干渴，今天的谷雨

我只就着淡淡的灯光

亲，和你谈柴米油盐、蔬菜粮食

谈穿衣装扮，房子涨价

这还不够，我还要谈老人、孩子、今天、明天

谈清晨的鸟鸣，夕阳的如血

谈你鬓角被岁月染霜，谈岁月在我脸上刻痕

谈天凉了，别忘了加衣，谈下雨了，勿忘记带伞

让我们在简单之中，找寻简单

在朴实之中，找寻朴实

这样，我们的灵魂就可以深入土地

聆听岁月最本真的呼吸……

【黄朝耕点评】

罗兰．巴特在《叙事结构分析导言》中曾经说过：“一个序列的‘现实性’不在于构成这一序列的行为的‘自然’连续性，而在于序列中所揭示的冒险和完成过程的逻辑性。……逻辑在此具有一种解放的价值——整个叙事也同时具有解放的价值。”

这首有些特别的爱情诗最可贵的正是向我们展示了超越“自然”连续性并在这种超越中从“小我”走向“大我”的不凡功力。

整首诗，“玉树的撕裂，汶川的疼痛”——“西南的干渴，今天的谷雨”——“清晨的鸟鸣，夕阳的如血”与爱情是显性的非“自然”连续，“柴米油盐、蔬菜粮食”——“穿衣装扮，房子涨价”——“老人、孩子、今天、明天”——“你鬓角被岁月染霜”——“岁月在我脸上刻痕”虽与爱情相关，但与一般意义上的卿卿我我也相去甚远，我们也可以视为一种隐性的非“自然”连续。而就是在这种显性或隐性的非“自然”连续性中，在平静、深切的叙述中，一叶静秋完成了更具社会标本价值的爱情观念凝塑，完成了逻辑秩序中“能指”的最大化，完成了对原初叙事意义的根本解放。

赵福治：《抽烟的姿势确定我不是诗人》

1、抽烟的姿势确定我不是诗人

叼一颗烟，我在燃烧前找到香

或让火走在姿势以下。我不是诗人

想象不到思索，我将门外的光引进屋

引进抽烟的过程。我会先抽到苦

然后抽到涩，让嘴连接

阳光或生活，像一只手连接

手心和手背

我不曾抽完一包，我在第7根前停下

上帝用7天创造了世界，7根烟

我创造不出诗人，从烟盒到手

再到口的过程中，我只是一种延续

仿如一种动作在火上行走，火在动作之下

而抽烟的姿势，确定我不是诗人

这时，我不需要关门

也不收弟子

2、然而，出门后我关上了门

然而，出门后我关上了门

念一句经文。门内门外

我不去寻找弟子，那虚幻的延续

或双手合十，抵不上手上的钥匙

可以进入生或活

我能确认的是门在身后，或

根本就不存在的门已在身后，而

我在文字之后，吟楚词

听头上的月在秋水里起伏，我

会看到枫叶上的光吗？让那极致的绿

在我的眼中泛红，类似酒吧里的红酒

先看到灯红，或后看到酒绿

然而，我还是开始了第七颗烟的抽出

3、生活与第七颗烟无关

1 6或8-1和一个=号

或0 7，抑或7-0，等号是我的两个手指

把烟夹住，烟雾散尽

我夹住了什么，一些往事

还是童年的一只红蜻蜓。鼻上的眼睛

该闭一目，还是该睁两目

一目或两目只是数字，如同上面的加法

与减法。加进不是生活的生活

或减去生活中不该减去的生活

在一群过路的盲人身边，我开始怀念

10分钟前的烟。我不敢确定眼睛里的就是生活

眼睛里的烟与生活有关或无关。我能确定的是

第七颗烟还没开始抽

4、第七颗烟还没开始抽

这是昨天买的火机，烟是不很香

我时常，举起熏黄的指头问自己

别人也问我。烟是今天刚买的

在第七颗烟还没开始抽时，我想起第一颗牙齿

和第一颗牙齿前母亲的乳香，想起

母亲的劝戒，我就对问我的人说

这是秘密

20年了，我就一直隐瞒这个秘密

关于人的嗜好的秘密，譬如

兔子窝边的草，或我的衣服

包裹一些阴影，或躯体

譬如有的人喜欢女人，或男人

或喜欢宠物，而我用一张还不算诗人的口

抽第七颗烟，尔后吐出

5、画上瓶中的水滴下时

画上瓶中的水滴下时，是在中午八时

我强迫自己坐下，看画

看画中的水瓶，不去想烟

然后摸一把世俗在眼前停下，依次把风

把雨，把闪电放逐到我的指尖，于是

画中的女子开始与我交谈，谈唐时的李白

谈封神演义里的妲己，可水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是鱼，女子却一定是水

水做的颜料，画出的人一定有水的属性

我有鱼的属性吗？我的生肖是鸡——一只大公鸡

一只大公鸡就这样，头顶一滴水

与画中的人交谈。我开始想做一株水边的草

与遥远的一株水边的草交谈，是因为

我见风流泪的眼睛

6、见风流泪的眼睛

提及风，眼泪总不自觉流下

正如风是雨的头，有风的时候

大都有雨落下。我是一个女子眼里的鱼

鱼的眼泪在水里，水是鱼的眼泪

鱼不需要镜片改变远视或近视。跌下镜片的不是鱼

是尘世的人，或学者的自负

所谓的风已经不是风了，是逻辑框架了思想

框架了烟的燃或飘，我会在来年的三月

放升一只风筝。我知道

见风流泪的不只我的眼睛

7、第九颗烟点燃的时候

十字的路口，用什么可以拎住忧伤

第九颗烟点燃的时候

我看到许多人在地上划出一个圆

把纸钱点燃、还有情感

或骨骼内的血红。圆的心

与画的圆是唯一的门，沟通阴间阳间

这是一年一度的“十月一”，路边的我

看到远方的双亲在祖坟跪下，三根点燃的香里

我知道，有一柱是我在燃烧

尔后香的灰，如算术九九归一般回归大地

而我不知如何描述，我知道自己不能改变什么

如同我

一再宣布戒烟，却总在一颗接一颗的点燃

今天，我会再次宣布戒烟

也宣布，抽烟的姿势确定我不是诗人

【黄朝耕点评】

我一向认为诗是需要三重转化的，这三重转化是：从生活的触动到语言的框范，从语言的框范到意象的“锚固”（罗兰·巴特语），从意象的锚固到情感场的形成。在这三重转化中，原初的生活情思转化为艺术情思，而情感“自在”的飘渺状态也相应地获得了质感，于是诗产生了。近日，读赵福治组诗《抽烟的姿势确定我不是诗人》，我感觉找到了验证我的想法的最佳范本。

确实，读赵福治这组精巧别致的诗，让我想到了许多有关诗歌本质、有关诗歌艺术哲学的问题。下面，我们结合《抽烟的姿势确定我不是诗人》加以具体的说明。

先说第一重转化。

语言的固有特性是抽象，在抽象中实现对原初情感的框范。这就相应地要求语言需要高度的概括性，也就是需要凝练。

凝练的要求看似简单，其实体现着诗人游刃有余的艺术表达功力。

当我们读到“提及风，眼泪总不自觉流下/正如风是雨的头，有风的时候/大都有雨落下。我是一个女子眼里的鱼/鱼的眼泪在水里，水是鱼的眼泪”，我们感受到的是对生活的高度概括。

当我们读到“鼻上的眼睛/该闭一目，还是该睁两目/一目或两目只是数字，如同上面的加法/与减法。加进不是生活的生活/或减去生活中不该减去的生活”，我们感受到的是语言的意味深长。

而这些简单字词的排列本身，就已经让我们感受到了语言内在的弹性和轻灵逸动，感受到了冷静语言外观下的炙热，感受到了语言的“魔方”境界。

这就是我所说的“诗人游刃有余的艺术表达功力”，这就是凝练的诗歌语言，这就是我心目中的“第一重转化”。

再说第二重转化。

诗的手段终归是意象的手段，只有实现了从语言的框范到意象的“锚固”，抽象的语言才有了形象，飘渺的情思才有了质感，诗也才能因此而真正鲜活起来。

在《抽烟的姿势确定我不是诗人》中，抽烟本身就是个整体性的意象。赵福治说“抽烟的姿势确定我不是诗人”，不是诗人是什么？我看应该是思想者，用艺术的方式进行独到生活思考的思想者。

我觉得，在探讨这个问题时，对于我们最有价值的还不是以“烟”对“思想者”意象的凝塑本身，而是在这种凝塑中所体现出来的诗人超常的联想能力。而联想力恰恰是意象生成与绵延的本质动力。

从《抽烟的姿势确定我不是诗人》的整个联想脉络来看，诗人从抽烟到生活——到客观视界——到生命的辗转腾挪，体现着诗人联想能力的一个普适标准：在正确处理本体与联想物之间距离关系的基础上，实现“新颖别致”的目标。

我们来看赵福治的精彩表现。

由抽烟，诗人展开了这样的联想：“叼一颗烟，我在燃烧前找到香/或让火走在姿势以下。我不是诗人/想象不到思索，我将门外的光引进屋/引进抽烟的过程。我会先抽到苦/然后抽到涩，让嘴连接/阳光或生活，像一只手连接/手心和手背/我不曾抽完一包，我在第7根前停下/上帝用7天创造了世界，7根烟/我创造不出诗人，从烟盒到手/再到口的过程中，我只是一种延续/仿如一种动作在火上行走，火在动作之下”；

由第七棵烟，诗人展开了这样的联想：“1 6或8-1和一个=号/或0 7，抑或7-0，等号是我的两个手指/把烟夹住，烟雾散尽/我夹住了什么，一些往事/还是童年的一只红蜻蜓。鼻上的眼睛……”；

由墙上的一幅画，诗人展开了这样的联想：“画上瓶中的水滴下时，是在中午八时/我强迫自己坐下，看画/看画中的水瓶，不去想烟/然后摸一把世俗在眼前停下，依次把风/把雨，把闪电放逐到我的指尖，于是/画中的女子开始与我交谈，谈唐时的李白/谈封神演义里的妲己，可水是从哪里来的/我不是鱼，女子却一定是水……”；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正是在这触类旁通的多向度联想中，赵福治实现了我们所说的第三重转化——由意象到情感场的转化。

“情感场”是我的老师、河北师范大学教授从药汀先生八十年代初提出的一个诗学概念，其大意为：诗是诗人艺术心灵的情感场，意即诗人主观情智思维的审美意识对客观事物感性形态统摄、超越后建构的一种诗的整体情绪；一种既凝聚着又幻化着、既吸取着又放射着的诗化的情理意象的审美意识“活动场”、“发射场”。诗的情感场，是一种既含有理性认识又非纯理性认识的主体人性之精神的艺术结构。它包容自我，又超越自我；包容特定时空又超越特定时空。

从药汀先生所设定的标准在《抽烟的姿势确定我不是诗人》中都得到了非常充分的体现：这组诗让我们感受到了一种整体的炙热情思，让我们感受到了意象的凝聚与幻化，让我们感受到了理性与非理性的纠缠扭结，让我们感受到了特定时空和对特定时空的突破，让我们感受到了诗人独具个性的自我和对自我的超越……

让我们为这样一首令人浮想联翩的佳作叫好。

爱松：《卖》

光滑的卖

比那些呻吟更柔顺

一夜间长大的堕落

比磐石坚硬沉重

有卖就有买

卖国者早已腐烂

卖自己的却

多么柔嫩新鲜

一千年前可以卖一座山

用刀、用枪、用盾

用粗糙

今天只可卖

肉体

money湿润

这个卑下的女人

来自那座早被

卖光了的山

来自街头卖艺孩子的

母亲

【黄朝耕点评】

在一般人看来，卖淫绝对是社会丑恶现象。然而，无论美丑，现象终归只是现象。这首诗好就好在：诗人没有停留在现象的层面上，而是为我们揭示了现象背后的生活逻辑，揭示了现象背后的生存本质。

正是在这种揭示中，诗的认知深度出现了，诗的力量产生了。

爱松;《轮回》

今年

表哥的孩子

在放学路上被抢

抢钱的不过是

几个稍大点的小孩

去年

几个农民兄弟

白干了一年的活计

卷款逃走的老板

也就４０多岁

前两天在警察局

抢钱的孩子管

农民兄弟叫“爸爸”

农民兄弟管

我表哥叫“老板”

【黄朝耕点评】

初读《轮回》时，我就认定它是可以和臧克家的《三代》相媲美的难得佳作。

臧克家的《三代》只有短短21个字：“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埋葬”。整首诗以土地为介质，简洁、生动、深刻地写出了旧中国农民的命运。

与臧克家的《三代》相比，爱松的《轮回》要复杂得多：首先是人物关系更加复杂，学生与学生-学生与家长-家长与家长-农民工与老板等几组关系杂缠在一起；其次是表现的主题也更加多元,教育问题-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政府对经济犯罪监管不力问题在诗中都有所凸示。

爱松的高明就在于：他把这些复杂的关系和问题用一种最简洁、最有效的方式呈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尤其是最后一节：“前两天在警察局/抢钱的孩子管/农民兄弟叫‘爸爸’/农民兄弟管/我表哥叫‘老板’”，更是画龙点睛之笔，它让前两节诗中并列的两种社会怪现象呈现出了一种因果关系，呈现出了由现象到实质的连接脉络。正是在这种连接脉络中，爱松用诗的方式记录了具有浓郁历史感的一幕。

而刻写历史，正是诗的至高境界。

爱松：《急就章》

黑夜把声音蚕食

没有月光，街道背后

长长的影子已经枯萎

总得有人走过

青石板，磨得光洁有力

老井旁边绣花的人

仍绣着千年前的情人

一万只鸟翅膀的饥饿

打疼天空的蓝

闭上眼睛，子宫中的孩子

比大地沉默

午夜，贴近舞蹈的弧度

终于有看客经过这艘船

在湖面，琵琶声搅痛远去之水

抽掉这个季节的根

秋天高高生长

把诗写在卫生纸上

在疯人院和妓院中间

人，终究是人

放弃生活，放弃

所有的道路和金属

那么多人死去，死去

更多春天温柔的风和坐标

车轮底下，大楼之上

蚂蚁爬满多汁的苹果

婴儿眼睛，漆黑、明亮

穿透摇摇欲坠的大厦

一架飞机飞过

五千万年前，只有

性和诗

蜿蜒盘旋吧！

等待几尽灰烬

绝望几经虚妄

赞美诗，白如雪

我们颠倒了，头朝下

朝向墓碑的厚重

多喝一杯水，很多鱼

腐烂在水里，腐烂在

咸苦胃中，变成人身体的一部分

行走在早晨和黄昏

镜子使

一个人变形

许多悄悄话背后

风停不下来……

【黄朝耕点评】

这是一首激情澎湃的诗。不管爱松的本意如何，我理解，他给这首诗取名《急就章》至少非常准确地概括了诗人创作此诗时的情感状态：因为激情喷涌而出而不得不“急就”。

那么诗人的激情来自哪里呢？

来自“黑夜把声音蚕食”；来自“一万只鸟翅膀的饥饿/打疼天空的蓝”；来自“琵琶声搅痛远去之水/抽掉这个季节的根”；来自“在疯人院和妓院中间/人，终究是人”；来自“那么多人死去，死去/……车轮底下，大楼之上(我想到了建筑工地)”；来自“很多鱼/腐烂在水里，腐烂在/咸苦胃中，变成人身体的一部分”；来自“风停不下来……”

一言以蔽之，来自社会生活，来自诗人的良知。

这也许是这首诗，也许是我们上面谈到的所有诗，也许是作为诗人的爱松，带给我们的最大的启示。

宋品仲：《拯救》

《断头的向日葵》

象列队的刑天

这些断头客 站在土路的两边

他们再向自己或是相互默哀

没有什么可挥舞的了――

花季 被麻雀啄空了

一生的信仰和追随 遭遇了冰冷的镰刀

它们最后的念想可能是：

梵.高残损的是哪只耳朵？

《无题》

昆仑雪菊

永不凋谢它的芬芳

赧颜的你用手指梳理秋风

一低头

看见了自己的少年

身边的瀑布

呐喊着跌进了沉寂

我和你都是被时间放逐的小溪

灰色小鱼 是我们自制的小刀

我们不停地手刃自己

《湖边》

黄狗的黄

落在湖边的积雪上

老气横秋的花椒树

站在狗的身后

“砉”的一声 喜鹊掠过湖面

它的翅膀象是被谁撕裂了

樱花就要开了

樱花还没有开

野鸭一蹿一蹿的

象是被湖水攥住了双掌

《小黄花》

赴约的小黄花

探出了水泥路的裂缝

她的呼唤

即刻被车轮和脚

封杀

飞自汉江北岸的蜜蜂

还没有到达

小黄花遵守了内心的约定

悲剧在于：

她被正确的时间引领

却走到了一个错误的地点

《两只石羊》

两只石羊亮出了犄角

但它俩既不趋前 也不后退

这一触即发的搏斗

整整定格了一千年

这两块无辜的石头

本来居住在大山的深处

它们听泉水弹琴 黄鹂唱歌

它们头枕松涛 相拥取暖

自从梦见那个石匠举着钎子、凿子

锤子……跑进了自己的身体

它们夜夜听见自己的骨头

“叮叮”地喊疼

两块石头转世了

两只羊不再是兄弟

《撂荒》

撂荒的土地

野草丛生

临县的兔子偷渡过来

在这打窝 生崽

家鸽在这儿迷了路

吃草籽 翩翩起舞

它们有了狂野的心思

家鸽就变成了野鸽

乌鸦在骂：

败家 败家

——种田人纷纷进了城

他们把耕地租给了有钱人

燕子衔来麦子的消息

荒地的田鼠们已蠢蠢欲动

【黄朝耕点评】

《拯救》是宋品仲继《晚秋》《虚空》《巴人部落》后出版的第四部诗集。上面的几首诗是这部诗集中作品的选摘。

为新书取名《拯救》，我想，品仲大概想到的应该是拯救良知、拯救世风之类的意思。

这显现出了品仲的正直。

生活中的品仲话不多，说出话来往往比较直接。品仲的诗是他这种性格的直观表现：他总能在形而下的纷纭世相中拎出某种形而上的哲思，把世相的本质揭示给人看。

在品仲的诗里，明显存在着一种显在和隐在抒情形象的反差。在显在层面，诗人的抒情形象是冷峻、睿智、更具批判性的；在隐在层面，诗人的抒情形象是挚烈、真诚、对社会正义始终保有信心的。、

这种反差，带给诗歌的是更强烈的表达张力，带给我们的则是更强烈的人格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