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收藏:蒲松龄画像印章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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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著名的奥国文学批评家赫尔曼•巴尔,把“歌德考证学”定义为像医学或法律的一种职业。要把“歌德考证学”的真正含义向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生活和呼吸于德国文学研究气氛中的人解释是很困难的。而且,像歌德考证学这么一种奇怪的学问,是否能在任何别的文化形式中出现,也是很可疑的。一个歌德考证学家是一个不仅在歌德的精神气氛中思想,而且在其中行动、呼吸、生活的人。他在这世上全部的而且唯一的兴趣就是这个受崇拜的诗人,及至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以及遭遇的每一件事都通过歌德自己的眼睛来观察、评断。他自己的及旁人的生活,只有证之以歌德自己的话,才能成为可解的。古今一切的事务都按照歌德的看法来加以考核。有关这个神圣人物的每一件事,对他来说都是至为重要的。一首诗的某一行;写成的日子;天气的好坏;或歌德是否喜爱Tekower的Carrots(胡萝卜),这些对他都是生死攸关的问题。西藏的佛教徒崇拜他们的大喇嘛,甚至连他的粪便也视为圣物,而小心的加以保存。在一种相似的意义下,歌德学者对歌德的一言一行,不管多琐碎,都以相当的敬畏之心视之,他们甚至把这个伟人的生活与作品的弃物都收集起来。
当我十八岁的时候,我确实已走上成为一个歌德学者的路。存在于那些德国学者和我之间的心理差异,只是我没有用和他们相同的那种方式崇拜他们的英雄,虽然,我也一样的为他着迷,就像中古那些被视为受魔鬼附身的人一样。
当我十八岁的时候,我曾屈服于我的困扰性的观念,但甚至当我受缚于我的歌德研究时,也没有不经内心的抗拒而降服。并不是歌德所出版的庞大数量的作品的每部份都使我发生同样兴趣。他的生活,可能也是他最伟大的艺术创作,有许多方面,显然地吸引不了我。作为政治家的歌德对我说来是毫无生趣的;我对于他的筑路造桥是没有一点兴趣的;他广博的地质学与气象学以及光学的研究,一点也引不起我的共鸣;有关人相学的片断,也引不起我的赞赏;而我对他上颔间骨的解剖学的发现也无动于衷;甚至于他诗作中的某些部份,我也提不起兴致;浮士德第二部中的许多诗,我也并不了解;甚至“Wilhelm Meister”,“维特”,“真实与小说”中,也有若干部份对我并没有发生情感的影响。我把它们读了一遍又一遍,我甚至能赞赏它们风格之美,选字之妙,造句之严谨,思想起承之连贯,但就是不能使我有“深获我心”之感。歌德老年时的智慧与渊深的洞察力,只在智力方面令我倾服。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懂得什么人生呢?我怎能领会出一个有无可匹比透视力的人之情感,经验的结晶,漫漫一生智力劳动的成就呢?有那么多的事是超越我能力与智力所及的,因此,我对于那些我只能了解而未能与这位诗人,哲学家而同时是科学家在情感方面共享经验的问题,很快的就觉得厌倦了。当我在许多年后,重读歌德作品的同一篇章,同一段落的时候,它们提示了许多我前所未能洞见的东西。对我说,它们是全然新鲜的,就像我从不曾看过一样。然而,我知道,当我十八岁时,我确曾读过其中的每一字。
歌德与这个孩子之间,不仅有着智力上的差异——那种最伟大的天才与平庸凡人之间,有着天文数字的距离,不仅是年龄、成熟性、背景以及经验方面的差异,使我无法深透歌德思想的深奥处。对于这个伟人本身的性格,有些地方令我感到不舒服。对于他的思想,感觉的方式,我常有一种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抗。每当我试图了解他的本性,我就常觉他是超人的,有时是非人的,很少是常人的。说也奇怪,现在,我比前更爱他,也更不喜欢他。譬如说:我在这些诗中,感到一种属于个人的热情,好像那些诗是我自己写的一样,可是另外有些章节,就使我感到冷冰冰的毫无情感。歌德的人格四周有一道不能穿透的围墙,一种疏远,一种阴冷的气氛。
他性格的某些特征,只是不受欢迎而已,而其他一些,却为一个十八岁少年不妥协的执着所非难。那是他对于公爵、公爵夫人、国王、王后们的恭顺和屈节。他在某些场合所表现的机会主义,还有,他对克拉业斯特,海涅以及其他年青的德国诗人的冷淡。他显然比较喜爱诗歌与音乐的庸才。他不是曾经非难过贝多芬与舒伯特,且曾对舒伯特掉头不理,而却偏爱无足轻重,才气贫乏,固执传统的作曲家吗?他对于人民的民主要求的拒斥,他的贵族气质,或者,该称之为中上层社会“资产阶级”的思想吧?——与他不可一世,汹涌澎湃的思想恰成强烈对比。
困扰我的,并不只是那些矛盾的特性。同一个人,写得出“浮士德”那种凄惨欲绝的场面,无匹地刻画出葛雷蓁(Gretchxen)的惨痛,同样的这个人,位居政府议士,竟在判决一个杀死婴儿的未婚母亲的死刑书上签了字。他是神呢?还是魔鬼呢?事实上,他都是,这使我不寒而栗。在议决是否对那女人施用极刑时,他说的几乎可怕的字“我也赞成”,令我震惊。关于这位奥林帕斯山的神,还有其他扰人心神的特性,都令人困惑,令人战栗。他有冷酷的利己主义,他有感人的热情,他有枯燥的严肃,也有丰富的想象。这许多互相抵触,矛盾的特点撩乱了我的视界。
在歌德创造的葛雷蓁和许多其他的女性人物之后,出现了弗丽德莉克(Frlederike)的肖像,十七岁,浑身是可爱,和祥的甜蜜。当我重读《真实与小说》的时候,年青的歌德和弗丽德莉克的罗曼史,似乎是这个大学生一生最有光彩的部份。在我阅读和做白日梦的当中,我惊奇于这个青年的天才,我再度怀疑他是人。假使他爱弗丽德莉克的话——他对她的爱比起他在先前,在以后对其他女人的爱都要深刻、温柔——那么他怎能那样无情,那样残忍的遗弃了她?我不明了这事种,也不了解他。我记得当我读了歌德追忆杰贞汉(Sesenheim)的往事那些篇章时,我是感到多么的“意乱情迷”。当然,在我年青的感情深处,我渴望遇到并爱上像弗丽德莉克那样迷人的少女。我知道,要是在相似的情况下,我不会像歌德那样做的。
我再一次从《真实与小说》中,读到杰贞汉罗曼史时,我已四十岁了——我强迫性的研读Grossherzogin Sophie版本二十一年后。我第一次用它自己从里面映出来的光来看它;我用一个心理学家的眼睛,知识及好奇心来读它。那时我当心理分析家也有多年,但我却从没有想到歌德也可以拿来做分析研究的对象。从没有想到这种新的医学方法也可适用于这一位伟大诗人的生活与作品。若是在我的学生时代,这种应用,我必然认为是一种僭越,甚至是渎神,那就像想到要对上帝也来一番“心理分析”一样。
这一种甚至是思想上的逃避是很明显的,因为我曾用(心理学上)分析的方法去鉴赏其他作家的作品。我曾写过两本书,证明我们如在创作的想象力和分析的探究方法两者之间筑起桥梁,可以得到正确而有价值的结果。我的博士论文《福楼拜尔与他的圣安东尼的诱惑》(一九一一年出版),即是探究艺术创造的心理学的。而我对于一位维也纳当代作家之杰出的心理观察才华的赞赏,则表现在《作为一个心理学家的珂图,什尼次勒》一书中(一九一三年出版)。其后十年中,我出版了不少本较小的论著,都表示我对作家和他们作品的种种心理学问题有着活跃的兴趣。然而,我从来没有以心理分析的观念来看歌德的一生和他的创作。无疑的,这是当我面对这位不朽的伟人,面对这位人类最伟大的生灵之一,所感到敬畏之情的残余。
弗洛伊德有一次在论到歌德时,指出有人认为用心理分析法来探究一个伟人的生活是一种僭犯,这是多么不合理的看法。传记学家并不打算贬谪英雄,而是要带他们来接近人群。我们会无可避免地知道某些场合,伟人的行径并不比凡人高明。这一来,他与我们的距离就缩短了。佛洛依德强调:传记家的努力是正当的。他说:“所谓伟大只不过是我们幼年时期的父亲与教师的连续,我们和这些重要人物的关系是同时参杂着两重矛盾的情感的,我们对他们的赞佩通常包藏着一种敌意和反抗的成分。这是心理的命运,只有强烈地抹杀真理,才能改变它。在我们和我们所要探究的伟人的关系中,我们的两重矛盾的情感必要维持下去。”
在同一次演讲里(即弗洛伊德在一九三〇年获得歌德奖金时所作的演讲),他承认:对于这个伟人,心理分析家的努力尚嫌不足。这有它特殊的理由:歌德是一个诗人,一个好的忏悔者;但是他虽有丰富的自传写作,却也小心地隐埋他的真感情。“我一生的历程,甚至对我的朋友,大部份还是秘密。”歌德在他的“Campagne in Frankreich”(一七九二年十一月)这样写着。这句话出于一个像歌德那样自由自在地放论情感经验的诗人之口,倒是有点诡异。但他在放论他的精神和心灵的时候,他可能隐蔽了最重要的事情。在一些事情上显露自己的人,要隐埋某些他想保守秘密的私事,就简易得多了。
像这种用了自由表达及忏悔的假面具掩埋了起来的深邃的秘密,指出了何以歌德一生的许多事迹,仍不能很容易地提出来借供心理分析的探究之用。它们很难被看透底蕴,因为分析学家必须追究那些微小不受注意的线索及征象,以至于那些当一个人谈论他自己的时候也不自觉的形迹。有时在那些不引人注意的东西的注意与观察,对于潜意识的详尽的证据,作仔细的心理学的评价,才能找出有价值的数据。所有其他的路都行不通,所有其他心理学的探究方法都没有效用。心理分析学家只能希望那些被小心守护的事物,会在无意识之中流露出来。
何以我从来不曾亟欲以心理分析的观点来探究歌德的一生,另外还有一层重要的原因:他自己常常强调说他不喜欢心理分析。就在他说他的一生甚至对他最好的朋友也是秘密的那份报告里,他断言他通常是下意识地活着的,没有故意的自我分析与自我观察。读者应该把歌德的态度和老Anatole France的意见比较一下:“我总是卖力要忽视自己,而还不是要认识自己。我认为一个人认识自己、是忧愁、不安、痛苦的一种来源。我尽可能罔顾自己……无论是当小孩,当成人;年青时,年老时,我总是尽可能远离自己地生活着。罔知你自己:这是智慧的第一药方。”
歌德在一八二九年四月和爱克曼谈到人认识自己的主张时说:“这是奇妙的要求,从来没有人能满足它,实际也是谁都无法实现的要求。人是以其所有的感官和努力接应外物,接应周围的世界的;所以应该依着他的目的所需要的程度认识并且利用周围的世界。人是只在他享受或受苦的时候认识自己。因此,人仅仅经由痛苦和快乐来学习,他应当追求或免避的东西。总之,人是一种黑暗的存在物,他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不很知道世界的情形,而最不知道的是对他自己。我也不知道自己,但愿上帝佑我避免这个。”(抄自《歌德对话录》)
一八二四年,他对密勒首相也是这样说:“我断言人绝不能把他自己作为一种东西来认识。别人认识我比我认识自己要深得多呢!”这些强烈的话,特别是由一个希望这位诗人对他自己有心理洞察力的心理学家听起来尤觉不是平白之语。在“Sprueche in Prosa”歌德问道:“一个人如何能学着认识自己呢?绝不能靠自我观察,而要靠活动。”
我十八岁读完弗丽德莉克的故事时,我并不关注于了解歌德行为此事。我把自己摹拟成为另一个爱那个最温柔,最可爱的女子,而也被她所爱的,而我责难这个青年。我称他是没有良心的利己主义者,而不喜欢他。当我四十出头,重读弗丽德莉克的罗曼史时,我对歌德的已往有较深的了解了。我对那经验的看法已迥然不同。我阅读时的感触不再是同情或憎恶,而是一种新的兴趣和审美的乐趣相争斗:心理学家的好奇心。
当我读着年青的歌德邂逅弗丽德莉克的故事;他们罗曼史的发生;发展、终结的时候,我开始获得了关于歌德的态度的潜隐的动机中的若干模糊的观念。它们不是明晰的领悟,起先也不具有心理学概念的性质,而无宁是些预感。它们还不够确切得可以用语言文字来陈述表达。它们是语言前期的,是在预感到察觉之过渡时期,是飞逸的印象,是思想的胚胎。这些最初的微知略觉渐渐的变得清晰起来,是当我重读某些段落并把它和前面的故事加以比较,并以我从其他地方得来关于歌德生活的知识来填补缺漏的时候。
起初,这些心理的预感并没有明确的实质和证据。它是不安定的,难以捉摸的,常常会溜掉的。当我决心要追寻它时,这个工作就更像是一场侦查,而不像一种辨认。我渐渐地确信在某些行为之间,有一种潜存的关联。某些潜在的东西争着要在《真实与小说》的那些篇章中表现出来,但同时,又羞于露面。一种潜意识的过程以小征象表明了出来,但另一个因素却试图隐藏其线索。常常当我找到了它,而那已是被抛离了原路了的,但我锲而不舍的追寻,而终于发现隐藏在歌德故事所吐露事实的背后潜意识所表现的事实。原来不过是一种预感,一种朦胧的预想,现在已变成一个经得起以科学探究的方法来考验,证实的观念了。我把这须以心理分析法研究所得的结果定名为“歌德与弗丽德莉克的研究”,并于一九二九年印行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