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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日本动画舞蹈「舞蹈绘画作品」很多人还不知道,现在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作者:加藤周一
日本传统音乐的特征,特别是在德川时代的艺术性音乐中作为显著倾向体现出来的特征是:比起声音之间的相互关系,更重视各个声音的微妙性质;比起旋律更注重音色,比起整体结构更注重部分的洗练。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一特征在与音乐紧密相关的舞蹈中又是如何体现出来的呢?
我曾在东京与卢原英了一起看过芭蕾演出。卢原说:“日本的舞踏的特点是舞踏演员绝不会让双脚同时离开地面。”的确,日本的舞踏演员在舞蹈中不会跳跃。一般来说,芭蕾舞演员一边连续跳跃,一边在大舞台上绕圈子。而能乐演员则缓缓地在小小的舞台上绕圈子。在绕完一圈之后,在绕下圈之前常常会插入静止的瞬间。在那一瞬间,或消沉、或愉悦、或痛恨。华丽的服装争妍斗艳,如盛开的鲜花。那与其说是静中之动不如说是动中之静,也就是说是戏剧性事物的绘画性表现。而芭蕾中没有那种绘画性表现。在芭蕾中表现的是身体的舞动,是回旋、跳跃、在空中跳跃着绕舞台一周的身体轨迹。在那里没有一瞬的静止。那里的静止只不过是全部结束后的休止。因为舞动的是身体,所以服装是次要的,是为了方便的一种约定而已。
能剧
芭蕾和能乐大概是艺术上洗练的舞蹈的两个极端的代表。前者具有身体的运动和美的律动感,后者则有被能面以及服装所装扮起来的人物的静态姿势和无限的心理表现。前者追求永久的运动,后者则将运动微分化,以接近静止。将舞踏演员引出舞台的,前者是管弦乐的旋律和跃动的节奏,而后者则是从深深的沉默中发出的笛子的音色。
作为能乐演员动作极限的静止,也被歌舞伎所继承,演变成“亮相”。在歌舞伎舞台与猎物以及其他格斗场面被极度程式化,演员似乎像舞蹈那样根据特定的动作来活动手脚、挥动武器、翻跟头。这便是“杀阵”。在“杀阵”的途中,演员多次“亮相”。“亮相”是静止的姿势,常常正面对观众,摆出好看的姿势。在那个时候,“杀阵”的动作中断,主人公不是看着斗打的对方,而是看着观众。那不只是运动的单纯体止,而是运动所准备的感情达到了高潮。
但是在到达“亮相”的过程中,反复进行所谓的小“亮相”产生一瞬的静止及其视觉效果。舞蹈化的打斗无非是小“亮相”的相继发生,为了从一种姿势向下一种姿势过渡,演员舞动自己的身体。其间隔,即身体的舞动时间很短暂。歌舞伎的导演对京剧演员说:“在歌舞伎中,如果主人公从一种姿势转向动作,将持剑的手臂挥动两次的话,原则上接下来就会转向静止。”
歌舞伎的“亮相”
而在京剧的杀阵中,何止挥动两次,挥动起来便不会轻易停下来。手臂像风车般挥动,刀剑在空中飞舞,打斗的主人公在舞台上不停地横冲直撞。孙悟空在最终“亮相”之前不会有静止的瞬间。他们的激烈动作是通过他们自身的力感动感来表现的,并不追求静止姿势的绘画效果。
京剧的杀阵与歌舞伎的杀阵有很大的差异,前者更加接近芭蕾。京剧的动感与芭蕾一样崇尚流动的持续。歌舞伎舞蹈重视独立于前后的瞬间的姿势。舞蹈中的节奏自由和断音的对照——那并不只限于“杀阵”,大概是所有舞蹈的共同倾向,另外那也不是歌舞伎独有的特征。例如京舞的动作以某一瞬间的某种优美姿态停住。
如果说本来是时间艺术的舞蹈在日本文化中有追求绘画效果的倾向的话,那么在同一文化下产生的绘画有时候也追求时间的表现。一般来说绘画描写对象——例如人物、风景、花草——的“形象”。在画作中,人不会老,花不会谢,时间不会流逝。但是,也存在通过绘画来表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的对象。
有几种不同的手法具有那样的表现力。
首先是异时同图,即在同一个画面描绘不同时点发生的事情。
其次是异时图并列。将在不同时点发生的事情按照同一时间的顺序来并列。那些画既可以挂在墙上,也可以直接画在墙上(壁画)。在壁画比较少的日本的房屋中,有时候用隔扇代替墙壁(隔扇画)。另外,还可以在画卷上根据时间的经过来画出不同的场面(画卷)。
使用第一种手法(异时同图)的事例在日本比较少。《吉备大臣人唐画卷》(十二世纪后半,收藏于波斯顿美术馆)中安倍仲麻吕之鬼出现的场面便是为数不多的一个例子。唐人将在奈良时代作为遣唐使入唐的吉备真备幽禁在高楼门之上,让他解读《文选》、与有名的棋手对弈。在那个时候,安倍仲麻吕之鬼出现帮助主人公解答难题、下赢棋,胜过唐人。在画卷中,右边画的是狂风中的树木和头上长角的裸体赤鬼,左边有朱色高楼吉备真备端坐在高楼上的室内,与衣冠楚楚、一副官人打扮、紧靠窗边回廊的鬼相对。应该是鬼首先在暴风中出现,然后化身为官人登上了高楼,所以时间是从画面的右边往左边流逝。如果将过去(出现赤鬼)与现在(相对)画在一幅图里面的话,两者的关系就明显表示出来了。在左边的现在看来,右边是过去,现在发生的事情的意义,即主人公所面对的是鬼这一点可以通过参照过去的场面来确认。如果从右边的现在来看,左边就是未来,现在发生的事情的意义,即鬼出现是为了与主人公相对这一点在与未来发生的事情的关联中,而且只有在那样的关联中才会明确。将时间先后不一的两件事画在同画面上的优点在这里充分发挥出来了
在西洋的中世纪绘画中,完全相同的手法使用得更加频繁。例如十五世纪中叶,乔瓦尼·迪·保罗的《逐出伊甸园》左半边画的是神,下部画的是用同心圆表现的世界,右上部是苹果树林,右下部是驱逐亚当和夏娃的天使。在西洋,因为时间是从左向右流动的,所以首先是开天辟地,然后是神将自己创造的人驱逐出乐园,因为他们犯下了罪行。罪行(即原罪)是指受蛇的诱惑吃了禁果。为什么全知全能的神会创造犯下罪行的人类呢?是不是在创造人类时犯了错误呢?人们自然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但是,神创造的是具有自由意志的人,吃不吃苹果是人根据他们的自由意志来选择的事情,所以即使非全知全能的人类选择了罪行,那也是人类的责任,而不是神的责任。将人类从乐园中驱逐出来那样的事件既不是单纯的偶然,也不是天使在耍性子捉弄人,而是人类自身罪行的结果。罪行成立的条件首先是自由意志,其次是人类的不完美性。无论如何详细描写被驱逐出乐园时的情形都无法理解人类具有这两种条件这个问题,而只能通过参照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即开天辟地的画面才能理解。因为神创造了天地并创造了与他自身相似的人类,所以人类具有自由意志。但是,人类并没有被造就成与神一样,因而人类是不完美的,会基于自由意志做出错误的选择犯下罪行。
这样的创造者和被创造者的关系当然要比遣唐使的前辈和后辈的关系复杂,并且具有更加普遍的意义。另外,将两个场面隔开的时间,即从开天辟地到被驱逐出乐园的时间恐怕要比从鬼神出现到登楼的那一刻要长。但是,在同一画面中描写前后两件事,其中一方限定另一方的意义这样的构造却是相通的。西洋的绘画与日本的绘画的巨大差异是,在西洋这样的异时同图的手法用得很多,而日本则使用得较少。那恐怕是因为前者比后者更倾向于在与过去或者未来的事情的关联中来看待现在发生的事情的意义。
不是两件事情先后发生,而是存在多件事情的前后关系,例如战争的经过以及贯穿主人公一生的较长时间,绘画如何对那种情况进行表现呢?使用何种手法呢?如果是西洋绘画的话,在那种情况下,或者使用异时同图,或者将在不同时期发生的事情用壁画法或镶嵌工艺画在同一框架(例如天花板以及墙壁)内,或者将画框挂在同一室内,便于人们同时观赏。——总而言之,在许多情况下,都设法让人能一眼看见许多场面。描绘基督生涯的画作大概是最典型的。从“诞生”到“十字架之路”以及“绞刑”,最后是“复活”。通过浏览这些画面,可以将眼前的画面与过去、未来的场面形成关联,从而理解眼前这个场面的意义。基督的绞刑的意义只从墓地的山上的场面是无法理解的,只有通过参照“诞生”以来的
过去和“复活”的未来才能确定。
在日本,从十二世纪后半期起时兴画卷。狭长的画卷从右至左,原则上按照时间的顺序来描绘物语以及战斗过程、寺庙神社的由来以及高僧的行踪之类的画面。画面相互独立,并不连续(不仅事件的发生时间,而且地点以及人物也常常不同)。有时候还会在场面和场面之间插入文字说明。绘画的技法以及样式主要有两种:一种以《源氏物语画卷》(十二世纪前半叶)为代表,在黑色的底图上涂浓厚的色彩,在它上面用细墨线条勾勒面部,所以又被称为“作画”或者“女画”;另一种以《信贵山由来》(十二世纪后叶)为代表,主要以墨线条为主,擅长对人物表情以及姿势、动作等进行戏剧性写实,因为添加了淡彩,被称为“男画”。
《源氏物语画卷》(东屋),德川美术馆藏
《信贵山由来》,朝护孙子寺藏
但是,这两种形式上的区别只是大致的,不少作品同时使用“女画”的色彩和“男画”的粗描。《伴大纳言画卷》(十二世纪后叶)以及《吉备大臣入唐画卷》(同上)便是那样的杰作。另外,后来的《一遍上人画卷》(十三世纪)也超越了“女画”和“男画”的区别,写实地描绘了寺庙的景观、自然风景,以及社会广泛阶层的习俗。
《伴大纳言画卷》(上卷),出光美术馆藏
画卷打开一个场面来看,看过后卷起来,再看下一个场面,这样反复多次。右边看过的内容被卷起来了,左边没看的部分还未打开,都不能与现在眼前的场面一起看。现在与过去和未来是分割开来的。时间从过去向未来流逝那里虽然有一些记忆和预感,但过去和现在并不是现在发生的事情的参照基准。画卷的时间是等价排列的现在的连锁。因为我们是依次打开画面,所以不能将整个场面连锁一览无遗,以确认场面的相互关联。各个场面是自我完结性的,与前后发生的事情没有关系。那些线条以及色彩、人群的动态、风景的情趣都在进行自我表现。例如应天门的火灾,在我们眼前占据整个画面的熊熊烈火令人震撼。确实,如果不看前后的场面我们不知道火灾是在伴大纳言的指使下发生的这一情况。但那些情况对火焰色彩“野兽般”的迫力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又例如,关于熊野的山峦以及寺院布局的信息在《一遍上人画传》的一个场面得以完结,与其他场面没有关系。画卷不是将时间结构化,而是强调在被给予的任意时点(那里的世界)的自我完结性。在那里,人们生活于现在。
《一遍上人画传》,东京国立博物馆藏
日本画卷被认为是在中国画卷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据说现存最古老的画卷《画因果经》(八世纪后半期)是写经所的画师模仿了从中国传入的画卷。在那之后的平安时代,日本画卷开始日本化,技术水平提高,在十二世纪以后大为流行。有记载的日本画卷有400种以上,现存的有百几数十种。因为西洋几乎没有被称为画卷的形式,所以大概可以想像在画卷背后存在日本文化的某些特征。在日本,画卷是时间的绘画表现的主要手段,画卷具有将现在与过去以及未来切割开来独立完成的强烈倾向。也就是说,在诗歌以及在音乐中特别强调“现在”——换言之,比起整体更加注重“部分”的倾向在绘画中也体现出来了。
现存最古老的画卷《画因果经》,奈良国立博物馆本
(本文节选自笹川日中友好基金“阅读日本”书系之《日本文化中的时间与空间》,南京大学出版社。除特别注明外,文章图片均来自维基百科,转载请留言获得授权。)